怀安观(78)
谢沚本来话不多,闻言心如芒刺,肝肠寸断。半晌缓过,又道:“他们俩...说要结契。”想想又笑:“人家结契结侣的,拜个日月啊,拜个祖师,也就罢了。你猜小薛道长要拜什么?”
范洄也笑,扯动心口,又疼的不行,悄声道:“拜别的,你也不得知道,定是要拜无常。”
谢沚笑个不停:“果然是至交好友,你说的一点不差!沈道长一辈子求修雅长命,结果这小祖宗要拜无常!你没看他的脸色,哈哈哈哈哈。”
谢沚笑的肩臂起伏,范洄枕在他颠簸的怀里,睡了过去。
怀安观。
沈团歪在榻上,除了左肩还有不便,其余好的七八。薛竹捧着个银色的小盒,挑了些药膏,给他一点点涂在左边眉眼间。这里有个很细的小疤,几乎看不见。
沈抟苦笑:“早已好了,你总给我涂药做什么。这不是没变样么!”
薛竹左右端详道:“怎么没变,这不是有道疤么!这是谢公子留下的药,天天涂,肯定能消了。”
沈抟长眉微蹙,试探道:“你一提他,我有个事。咱们商量一下?”
薛竹摇头:“不商量!我就要拜无常!”
沈抟顿觉头大:“那你又请沐辰砂和水芝?吓着呢?”
薛竹故意道:“他俩很吓人吗?你不说谁知道是鬼呀!你肯定是还想着长生不老,忌讳鬼仙!”
沈抟长目眯了眯,将脸颊侧侧。
薛竹登时闭嘴,错开目光,面色渐渐发烫。
沈抟习惯的抬了抬左手,想把他揽过来。薛竹见了,伸手将他左臂扶住,凑近他耳边悄声道:“小心,还没好利索。”
沈抟偏偏头,双唇在他耳边蹭蹭,声音低哑:“那你叫我句好听的。”
薛竹道:“我想不出什么来,想出早就叫了!”
那声音又在耳边威逼一句:“现在想!”
薛竹喘得急了些:“我,我一点也不知道,不如师父想想,要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沈抟终于得逞:“占我的便宜还我吧。”
薛竹只觉得从耳根一直麻到尾椎骨,咬了咬牙,声不可闻:“夫君...”
沈抟双唇往前探探,在耳垂上轻轻吻了一记。
第64章 敬天地结契和阴阳
又一月,及至大寒,卯时刚过。
薛竹披了件灰鼠里翻毛的斗篷,蹲在三清殿里,剖开几根竹篾,十指翻转,飞快的做了一盏小灯。取张明纸糊了四面,又坐进一小截白烛。
站起身,捧在手里祝念几句,提着灯转去殿外,刚想升了它。却在殿门口望见一人。
黑色圆领袍,紧扎箭袖。黑纱毋追冠,白皮腰封,白皮软靴。面容硬朗,表情复杂。
四目相对,范洄自觉惭愧,手足无措,迟疑片刻,正正经经拱手道:“薛道...”
“从之!!”薛竹万分惊喜,飞扑而上,使劲抱了抱范洄。继而扶着他双臂上下打量:“你没事吧?谢天谢地!”
范洄心里百感交集,羞愧无地,眼眶发涩,轻声答道:“郁离,这是头一次有人给我升灯。我从没见过。”
薛竹笑笑:“看这干什么!快进来。谢公子呢?”
范洄道:“他说雪下了这么大,要多穿一件应景,这就来。”
进得院内,沈抟披了件浅褐色水貂斗篷,执帚扫雪,霜枝做冠,浮云为带,端地是风骨清绝,山间化外。
范洄见了他,越发愧疚,拱手半晌,不知如何开口的好。
沈抟还个礼,道:“公子。”
范洄便高兴了,朗声道:“道长!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
沈抟眼帘一垂,薛竹就知道没好话,果然,沈抟慢条斯理道:“我今天早晨算了一卦。就知道公子定是第一个来。虽然说无事不占吧,可是谁知道哪天就祸从天降了。”
范洄脸色苍白,抿了抿嘴唇,回头劝薛竹:“郁离,要不...你改改章程?就拜三清吧。我这就回去了。”
薛竹道:“你别听他说什么话,你得看他做什么事。三清殿里的小牌位,是谢公子写的。一开始背后只有郁离子一个道号,代表我供你。可是他能下地走的第一天,我就发现,那牌位后面又多了三字,若虚子。”
沈抟翻个白眼,道:“偏你又知道?”
范洄近前一步道:“道长,不如把冠上两颗珠子,赏了我吧。”
沈抟伸手扶了扶,浅笑道:“心领了。你就没带点别的贺礼来?”
正说着,谢沚在外回声:“我带了。”众人回头,果然见他多穿了件银鼠翻毛的披风,满绣的云纹,双袖笼在一起,显得华贵又有三分活泼。
薛竹忙把他迎进来。
谢沚进得院中,先与沈抟互礼,然后左手一展,请沈抟脉息。双手都诊了会,笑道:“果然无碍了,这几年,道长左肩别较力就罢了。”
沈抟点头答应,便把他二人让到正堂坐下。谢沚捧出四样贺礼,一对礼冠,一对翡翠宫绦,一把拂尘,一套白玉扳指。
这套扳指极为难得,拇指食指中指各一环,另有个带金搭扣的护腕。薄如蝉翼,透若烟云,触手温凉。谢沚递给薛竹道:“小薛道长,你试试。”
薛竹依言套在左手上,严丝合缝,活动自如。不禁赞叹:“这真是巧夺天工了,谢公子有心!我竟不知如何了。”
谢沚摇头:“别谢我,我既没这工夫,也没这手艺。有人看你持阵时总是受伤,这手上千疮百孔,特地给你做的。那拂尘,更是费功夫...”
范洄难得的羞涩,悄声打断:“哥哥!”
薛竹左手又开合几次,瞟了眼范洄,笑道:“既不是谢公子做的,那我就不用客气了!”
几人正说笑,院外有人扣门,薛竹迎出去,见李谭捧着个礼盒立于门外,青山催白发,霜雪赠新疤,李谭短短几月便似老了好几岁。
薛竹撩襟见礼,李谭伸手扶住:“今日就不必了。我来道贺。”
本来今日薛竹并没有请李谭,怕他于热闹场合不适。但前两月,月娘大殡,沈抟彼时将能行走,还是亲自放焰诵经,全其水陆。连点地暖穴都去了。于情于理,李谭也不会不来的。
进的内来,互礼一番,范洄便问:“李典史,后来,究竟怎样?”
李谭已经听沈薛二人说了阴阳无常的身份,再见确实有点紧张,见问,简短道:“省里府台大人被参,正自顾不暇,哪有工夫管他这破事。这官司拖来拖去,姓苏的到底庾死在监里。”
范洄双掌一击:“好!活该!”
沈抟从怀里摸摸,掏出个不足尺长的小木盒,递给李谭道:“剩了点好材料,煅别的不够。砸了个小玩意,虽然有些不敬,但你我也不必外道,送你吧。”
李谭掀开,内里躺着一把亮铜色的小刀,不过一捺长,浑圆的刀柄占了七分,前端刀刃凌厉小巧,轻薄坚韧。李谭一下就看住了,这是把验看尸身用的法刀。正是黄泉鼎下剩,抓地的四个铜环所铸。
有问门的,自然就有不问门的,韩九只穿了件琥珀色深衣,赤足散发,左手拎个礼盒,右手拿把小扇,奕奕然踏雪而来。
进得殿内,朝薛竹调笑:“我说你是个兔儿爷吧,还不承认?”
这话说出,谢沚顿觉尴尬,襟袂飘荡。范洄眉目狰狞,右手往剑柄上一压。
沈抟手拍额头,顿时无语。
韩九感觉到危机,浑身毫毛炸竖,琥珀色扇子打开,尖牙呲了呲。
“停停停!都收了!”薛竹一手按着太阳,一手擦着眼泪,满面愁容道:“死狐狸精,你今天要不想变个狐皮领子,就给我把嘴管住了!”
韩九心有余悸的点点头,再不敢看上首二人,只朝沈抟躬躬身,沈抟抱拳还礼。
薛竹环视了一圈,问范谢道:“唐真君呢?”谢沚抬抬下颚,示意院门口。
唐炳红襦黑裳,胭脂色大氅,牵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胭脂色马面裙,抱着四个不留口的瓷瓶,粉嫩娇俏,正是玉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