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观(40)
几人勉强完了戏,薛竹两步冲到幕布下。那画着油彩的白瓷碗,碎成五六块,散落一地。
……
鬼昏昏怀中不善,皆因人腹内总有乾坤。薛竹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心里苦涩,忙收拾了情绪。
既然想明了状况,就知这鬼事不难,人事却隐于其后。不问人事,鬼事难解。
薛竹暗通班主,道如此这般,晚间为尔等解怨。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不好,我知道。
仅仅是努力让语句通顺,讲明故事,就挺费劲的。不用说什么词藻,音律,对仗云云。
从昨天他们将要分开时候,我整个人就不好,
只想努力抓紧写,想让他们赶紧遇到。
第35章 藏声色宿醉饮杜康
戏园子后台,有个小院。得到晚间,真个花月满园。戏班大小伶人咸集。
薛竹满面油彩,身披戏装。随手折了几片树叶,勾画两笔,布好方位。又重新取了一个白瓷碗,就放在地当中,众人看着,俱都莫名。
薛竹走入人群中,将正旦钱小鱼手腕一抓,扯到近前。问一句:“姑娘来了?”这正是拜月这折戏的开场一句,钱小鱼没勾脸,眉目清朗,斯文白皙。紧闭双唇,低头不语。
薛竹又问一句:“以花比娇颜,何处不可怜?”钱小鱼低声威胁:“闭嘴!”
薛竹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手指一曲,连弹三滴现魂水。然后拽着钱小鱼,就往地上一跪。二人双膝着地,钱小鱼丹田处忽然烟气缭绕,不多时便聚拢了一大团灰影,气势汹汹冲着薛竹撞来。
钱小鱼挣开薛竹,面目狰狞:“多管闲事!叫你骨断筋折,后半辈子残废!”
薛竹面露哂笑。那团灰影试了几次,冲身不得。慌忙逃遁,薛竹左手一招,白瓷碗颤抖,树叶忽地无风自动,往中间聚拢而来。
众人吓得退后,聚成一堆。那灰影冲不出去,只好转了转,一头扎回钱小鱼丹田。
薛竹眯了眯眼睛,沉声问道:“他是谁?”
钱小鱼一手护着丹田,一手紧紧攥拳,吼道:“要你管什么闲事?!他们一个个,都该死!!”
人群里传来一句,董俊生?一定是董俊生吧...钱小鱼猛得别过头去,一个个审视他们,阴鸷的问道:“你们还敢提他?你们有什么脸提他?都是你们逼死的他!!”
梨园子弟,历来出自寒门。世人皆道台上无尊卑长幼,爷孙扮夫妻,兄弟演父子,是常事。学了戏,则为贱籍,三代不得科举。是以但凡有些活路的,也不把孩子往戏班送。
钱小鱼和董俊生,从小就在离城戏园子里长大。生旦净末丑,手眼身法步。整日风花雪月,情痴爱笃。钱小鱼因为生得柔美,嗓音明亮,是离城内有名的十岁红。十二岁起便唱正旦,有个外号叫虞美人。
董俊生,原来叫董三,是升了班里的生角,才起了个学名。一开始是三个生角轮流上,只打钱小鱼的幌子,就能卖出戏票。
后来一唱到私定终身,簪花拜堂等戏码,钱小鱼就点名要和董俊生搭戏。渐渐的董俊生也唱火了,二人同台,台下必定满仓满谷,卖座叫好。
没几年,钱小鱼十六岁,幸而竟没倒仓,嗓子照样刚柔并济,圆润甜脆。董俊生十五岁,身量长高,扮相越发潇洒俊逸,大气雍容。
戏班翻了戏台,修了小院,风生水起。就只一事,让班主如鲠在喉。
钱小鱼和董俊生每日同出同入,同寝同食。进而调笑无度,人戏不分!终于在初春时,让人无意间撞破好事。大中午二人衣衫尽褪,唇齿相融,臀胯□□,竟还是白日宣淫!
戏班里断袖分桃是为大忌!二人被打了一顿分别关押。
钱小鱼浑然不俱,董俊生羞愤欲死。
戏班里可说得上是千生易得,一旦难求。班主并管事,都想发配董俊生。上行下效,师兄弟并调油彩挂行头的小童,都踩踏羞辱起董俊生来。未出一月,董俊生自挂而亡。
钱小鱼冷笑连连:“要不是见不得你们逍遥,我早就跟了俊生去。幸而他想着我,回来帮我!哈哈哈!你们一个也别想好!”
薛竹怔怔的问一句:“你与他算什么关系呢?”
钱小鱼一仰头,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夫妻!”
班主吹须瞪眼:“你二人都是男子,做的什么夫妻?!”
钱小鱼哂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文定下聘,纳采问名。除了我们都是孤儿,没有父母之命。我们少了哪样?”
薛竹又问:“你们拜堂了?”
钱小鱼道:“当然!我们日日都拜堂!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需媒!”
班主面露羞愤:“不要脸!我都替你臊得慌!”
钱小鱼撇他一眼:“你拿我卖票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呀!我出徒效力三年已过,扣着我典身契不让我走,那时候你臊不臊?”
薛竹双手一抬,往回疾收。钱小鱼丹田处一抖,董俊生勉强化形,模糊不定。他只是个不大清醒的执鬼幽魂,不冲身时几乎没有什么力量。被纯阳通感压制,身浸薛竹心绪。
少顷,董俊生眉头深锁,双眸紧阖,面目扭曲。左手按在心口,站立不稳,弓背塌腰。鬼是不会有眼泪的,但所有人都能看出,董俊生在颤抖恸哭。撕肝扯肺,椎心泣血。
钱小鱼迎上去,手忙脚乱:“俊生,俊生怎么了?怎么如此伤心,别哭啊!我在,我在呢!俊生...”
董俊生抬眼看看,薛竹面如死水,沉寂无声。没多久,董俊生站立不住,倒在地上冲薛竹作揖。钱小鱼忽然反应过来,回身拜倒:“公子饶了他吧!公子大能,放过他。我愿意为师兄弟赔命!”说罢以头抢地,咚咚有声。
薛竹将他拉起来,淡淡道:“我什么都没做,他不过感受了一下,我此时的心绪。”说完远退几步,散了心法,喟然长叹。
董俊生渐渐回转,回头望着钱小鱼,目光痴迷,温柔安静。他本来也没什么害人之心,就只见不得钱小鱼与别人拜堂,凭着心口的一股妒忌和不甘,冲了其他人的身。让他们不能再与钱小鱼配戏。
钱小鱼存心报复,这才故意与其他人亲密,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董俊生冲身害人。好在他们二人都没有什么大恶之心,没弄出人命。
薛竹远远的问:“董俊生,怎么不去轮回?”
董俊生有些艰难的答道:“喜欢,喜欢他。陪着他。”
薛竹又道:“不得安息,出不了枉死城。说不得,要在无间地狱走一遭。”
董俊生异常坚毅,一字一顿:“我不该丢下他,世人毁谤,我本该与他同受。即便永堕地狱,此罪难赎。”
钱小鱼二目含泪,喃喃道:“俊生,你去吧,我好好活着!我们,我们来世再...”
董俊生看他时,面泛涟漪,轻轻一笑:“来世若碰不到怎么办?你今生还没过完。若让你余生寂寞,怕我会永不超生。”
薛竹看看班主,老班主长叹摇头,答应让钱小鱼出师,日后或留或走,悉听尊便。
第二天晌午刚过,戏园子里还没几个人。钱小鱼感激薛竹,为他唱了一支虞美人。
他淡勾脸,浓画眉。高挽发髻,扮一女冠。拂尘一抖,开口唱道:少年艳质胜琼英,早晚别三清。莲冠稳簪钿篦横,飘飘罗袖碧云轻,画难成。
薛竹讶然,钱小鱼慢回身,朝后台的薛竹轻眨了下右眼。
薛竹细细体会一下唱词,竟有些恍如隔世。
忽然,戏园门口,转入一白衣道人,身背长剑,气度清隽。就只不过风尘仆仆,面色忧虑。
薛竹把出将门的帘子一放,胸如擂鼓,气息全乱。未及多想,纵身就从后台的窗户翻了出去。
薛竹走在街巷小路上,浑身乱颤,心口剧痛。既不敢停留,又不敢疾奔。好一会缓过神来,定睛看看。小巷里有很多家店铺的后门,眼珠一转,咬牙跺脚,朝其中一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