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观(34)
沈抟迟疑:“你是说...这小庙年深日久,有可能是上次山崩或者地震时候造的?”
薛竹掏出个小陶罐,朝着土墙比划着:“就,就它吧!我们把山翻了一遍了。”
未等沈抟答话,小庙内传出一句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不问自取...你这是...”
薛竹吓了一跳,赶紧收了陶罐,向内稽首揖道,说:“大师恕罪,贫道无意冒犯,这个,这个...我我以为没人呢!”
随话音走出一位比丘,五十上下样子,灰袍直裰,布袜芒鞋。
薛竹又上前道歉:“大师,真是抱歉,我应该先敲门问问的。”
沈抟也上前见礼:“大师有礼,贫道二人,是想找些这三山上的泥土,若大师允肯,那再好不过。或者,大师想用些什么交换,我二人也一定尽力。”
老和尚似乎很惊喜:“真的吗?你们只要能做到,就能交换是吗?”
他如此一说,沈抟反倒犹豫了。
薛竹问一句:“大师,您这宝刹的土墙,是,是什么时候筑的呢?”
老和尚笑笑:“你们,是想要三山土吧?”
沈抟惊讶:“您知道三山土?”
老和尚轻蔑道:“那是自然了!你们这些道修,都想弄些三山土回去塑皮囊。这小庙是我师父上次地震造的,三山土无疑。”
沈抟眉眼一跳,上次地震,如果没记错。该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清枢真人原来是有份三山土的。仪形金丹就用得到。
泥土本来就是女娲造人时所用之材,石山里的三山土筑基塑骨,洗精伐髓,是为上品。
这和尚见他二人不接话,有点着急了:“不是想要土吗?答应我一个条件就行!要多少来多少。”
薛竹道:“得先说说什么条件,要不也是白答应。”
老和尚目光炯炯,满脸期待:“杀了我!”
……???
薛竹以为听错了,忙问:“杀了谁?滥杀无辜不行啊...”
老和尚很兴奋:“我我我,杀了我!我不无辜我可以杀!你看只要我一死,这庙马上就成了无主之地。你既不算偷,也不算抢,绝对不会触戒。”
凡是天才地宝,都讲究个取之有道。来路不善,偷抢拐骗的,就叫触戒。弄回来也散了功效,没有用处了。
沈抟又施礼道:“大师别取笑,我们刚才真的不知道庙里有人,这三山土我取之救急的。您有什么条件,还是照实说了吧!”
和尚极力推荐自己:“我说了,我就是想死,真的!你们满足了我,咱们两情相悦,这不正好吗?”
薛竹眼珠子都要眨出来:“两?两什么?”
和尚把衣领一扯,露出一片油泥乌黑的胸口:“快,快杀了我,我都等不及了!”
薛竹看了一眼沈抟,见他细眼睛都瞪圆了,自己顿了顿,说:“那个,大师啊!你干嘛想死啊?活着不好吗?”
老和尚也问他:“那你干嘛想活着?死了多好啊!死了就能轮回了!”
薛竹急了:“我说和尚!不过要你点土,你给就给,不给就算!何必戏弄我们?”
老和尚也急:“怎么叫戏弄呢?他刚才不说,有要求就尽力么?赶紧给我来个肝肠寸断,心花怒放!从此咱就缘分注定天长地久...”
薛竹呸一声:“秃驴!你这消遣道爷呢?!”
本想三山土唾手可得,却不料遇了这么个混人。沈抟眉头一皱,回头便要走。
薛竹拽住他:“别着急。”回头问和尚:“我说和尚,是不是什么死法都可以?”
和尚摇头:“老死可不行,我等不得!”
薛竹一计未成,又问:“那是不是在哪死都行?不一定非得在山上吧?”
和尚合上衣领:“你,你要带我下山私奔?”
薛竹头上青筋一鼓:“总在山上有什么意思?你看,你现在满心想死。万一下了山,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了?我们帮你实现了。不是就两全,那个两情相悦了吗?”
“可我从没下过山!万一被先奸后杀怎么办呢?”老和尚戒备的捂着胸口,兰花指抚在胡子拉碴的脸上,顾影自怜道。
沈抟终于忍无可忍:“那岂不正和你意?!到底走不走?”
和尚伸手从墙上扣下一大块土疙瘩,就那么往贴肉的怀里一揣,道:“走吧!和尚做腻了,我看看做俗人什么滋味。”
沈抟见那土块朝内的部分,是黑红二色相交,掉下的碎屑并不落地,而是飘于空中,几成雾状,脱口而出:“果然是三山土。”
老和尚疑惑:“三山土上次出世,是六七十年前了。你见过?嗷~~嗷嗷!我知道了!你只是脸年轻啊!”
沈抟什么仪恒大道,什么持静守心,都丢于脖子后头,脸色漆黑,咬牙切齿,疾步在前。
老和尚还在后头一连声薛竹:“他急什么?他也想死?”
薛竹皮笑肉不笑:“我算看出来了,你是真不想活了啊!”
得到山下,薛竹去通驿之处赁了马车来。老和尚毫不客气,钻进去好一顿新鲜。沈抟一撩车帘,坐在一边。薛竹驾车前走。
不到一炷香时间,沈抟霍得钻出来,拍拍薛竹:“停车,我来吧!”薛竹虽然有点疑惑,但还是依言让给他。自己掀起车帘一看...一拍额头,五官集合。
老和尚许是有点热了,敞开衣领,一只臂膀抽出来,身上看不出本色。鞋袜甩在一边,一脚缩在身边,正挠得起劲,另一只土灰色的脚,正踏在沈抟的银鼠披风上...踩得毛都倒了一片。整个车厢内一股腥酸汗臭,令人作呕。
薛竹朝外喊了声:“我给你洗。”
车外传来从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我不要了!”
薛竹拽过一块披风,垫在身下,盘膝而坐,问道:“大师,你说想当俗人,你知道什么是俗人吗?”
老和尚懒洋洋的说:“我怎么会知道,想来应该很有意思,吃喝嫖赌,斗鸡走狗,举案齐眉,永结同心...”
薛竹摆摆手:“行行行,我懂了懂了。咱一样样来啊!都让你玩到位!”
得到县城,薛竹指挥沈抟,找了一家二层的客栈,楼上店房,楼下饭铺。
薛竹找了张桌子,先安排沈抟坐下,然后想了想,自己挨着沈抟,让老和尚坐了对面。
小二赶过来,见桌上有出家人,殷勤道:“几位来点什么?今天的百合好!早晨新来的。猴头竹笙都不错,来个罗汉上素?”
沈抟绷着脸,木雕泥塑一样,装没听见。薛竹掂量一下,道:“来一个吧。再来个锦丝山药,酸笋豆腐汤。再来...”
他侧脸看看,沈抟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他们二人平时不说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吧,也算是色味俱佳,荤素搭配颇为讲究。好容易从山上下来,却见他点了一桌素菜,沈抟有点没胃口。
“再来一个南煎丸子,半只八宝玫瑰鸭。”薛竹笑笑。
老和尚似乎从没听过这些菜名,好奇的盯着厨房的方向,倒也老实。
薛竹出门也没带着茶,拿过桌上的茶器,勉强煮了点。给他二人分别送了一杯。沈抟刚拿起来,还没入口。就见对面和尚噗一口,吐了半个桌子茶汤。
“这什么玩意?不咸不甜的?还没有山上的树叶好喝。”老和尚一脸嫌弃。时人流行的,一般都是捣开的茶粉,点了茶是一盏绿汤。大部分人要加些盐糖作料来喝。沈抟爱喝淡盐茶汤,薛竹顺手给和尚也加了点。
沈抟强忍着没动,不知道茶碗里有没有口水,没敢喝,放下了。
不多时,菜上齐了。薛竹让了下,沈抟刚拿起筷子,就看对面的和尚,伸手抓起一个南煎丸子,往嘴里一丢,汁水沾了一手一脸,皱着眉仔细品味。
薛竹眼疾手快,取过一个空碗,把玫瑰鸭并素菜夹了几样,往邻桌上一放。沈抟立马端着饭碗坐了过去!
这边和尚完全不在意他坐哪。自顾自的连抓带舀,品头论足。薛竹一边挑着他没动过的菜填肚子,一边问:“和尚,你也不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