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传烽录(215)
发布桓震定睛细看,却是备言日来朝鲜王室之中,对李琮答允义州开市之举多有非议,内中一个强势人物,叫做李贵,爵封延平府院君,打从明朝两国书信往来磋商之时,便深不以为然,不住向朝王进言,说朝鲜夹在明胡之间,唯有两不相帮,才能相安无事,此刻答允桓震所请,分明便会令胡汗疑心朝鲜又再附明,倘若大兴挞伐之师,不免又如丁卯年那样,丧师辱国。李琮正在左右为难之间,使者朴兰英自觉华岛回去,备言明军军威之盛,这才让他定心。谁知约成之后李贵仍不死心,又联结了许多贵戚大将一起上奏,要朝王即便有意叛金,也不可同明过于亲近,毕竟明金交兵以来,两国互有胜负,难说最后究竟是谁得志。李琮小人心肠,听多了耳根子发软,当即将亲明的严愰召了回去,却令申景珍前来继任。
发布那申景珍虽非拥金一派,却也并不愿意得罪皇太极,丁卯年胡兵入侵朝鲜,李琮大惧,召群臣商议对策,便是这个申景珍倡议同皇太极“和好相处”,后来统兵元帅阿敏定要朝王李琮亲自同他盟誓,朝鲜君臣多以为是大屈辱,不愿应允,又是申景珍劝说李琮,倘若不照阿敏的意思去办,恐怕胡汗以为朝鲜议和之心不诚,又启兵衅。最终李琮还是委委屈屈地亲自在江华岛焚香盟誓,向阿敏低了头。
发布桓震听了这申景珍以往所作所为,也就大致明白为何严愰不愿多说。细想起来,或者是因为自己拉他结拜,才害得他以亲明获谴,心中倒觉得有几分对不住他。但是目下比严愰更要紧的,却是如何对付这个新来的申府尹。照这形势看来,他继任之后,就算不偏向皇太极,至少也不会如严愰在日一般为自己提供诸多方便。非得想个办法,给他个下马威瞧瞧,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发布杜怀德见巡抚大人眉头紧皱,沉思不语,忍不住问道:“大人,咱们该如何应付新府尹?”桓震却不回答,只道:“预备些上好礼物,送与严府尹,托他带回汉城,转致同僚。礼单上写‘弟桓震诚馈,聊壮行色’,用我的私印。”杜怀德不懂巡抚大人壶卢里卖甚么药,只得答应下来。送走刘杜两人,低头想了一阵,便叫传彭羽来见,两个人关起门来窃窃私语,直谈了大半日。
发布次日午前申景珍抵达城门,桓震坚持定要与严愰一同出城迎接。严愰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却让桓震居了主官的位子。一行人伫立郊外,向南眺望,等着申景珍车驾到来。严愰问道:“区区小邦官吏代换,何必劳动天使大驾?”桓震微微一笑,道:“兄长高升还朝,往后本抚还要同申府尹打交道,先见一见面,熟络一些也是好的。”严愰苦笑不答,摇了摇头。桓震心中有数,也不言语,两人默默并肩而立,从人也都不敢言语,一时间四下里一片死寂。
发布忽然间,远处渐渐现出一行车马,当先两人举着仪仗,正是申景珍到了。桓震与严愰对视一眼,一同迎了上去。
发布申景珍不料大明巡抚竟然亲自来接,一时有些惶恐,不知该当如何应付。桓震却是行若无事,十分亲热地同他拉起手来,说话也尽拣好听的言语。申景珍渐渐放心,以为桓震不过如此,却又暗自嗤笑起严愰懦弱来。申左桓右,两人肩并肩地向城内走去,严愰距离数步之遥,跟在后面。
发布就在将入城门之际,猛然听得一声怪叫,路旁一堆土骤然掀了起来,一个人影箭一般窜将出来,直扑桓震。这一下变起仓促,谁也没能反应过来,只听桓震一声惨叫,身子往后仰倒,那人哈哈大笑,手中匕首反向自己胸口刺去。桓震的随身亲卫尽皆留在义顺馆不曾跟来,只带了黄得功与吴诚两人。方当那人出手之时,黄得功本要扑上去阻挡,没想到桓震不知是为了躲避刺客的刀刃,还是旁的甚么原因,竟然身子一转,将他严严实实地堵在后面。黄得功旋身闪过,去攥那刺客手腕,顺手一扭,将他的匕首打落在地,吴诚扑上前来,十分麻利地解下他的裤带来,反捆了双手。桓震躺在地下,也是一动不动,官袍胸腹之间已经染了一大片鲜血,连伤在何处也看不出来了。
发布朝鲜大小官员吓得魂也飞了,桓震是个跺一跺脚整个辽东都会动的人物,居然在自己国境之内遇刺,这还得了么?严愰两腿一软,跪了下来,伸手去压桓震伤口。黄得功脑袋发木,好容易清醒过来,暴喝道:“滚开!”俯身抱起桓震身体,拔步向城里飞奔而去,并无一人敢去拦阻的。
发布他信不过鲜族医生,直接将桓震带回了义顺馆,叫随行军医看视。众人听得他一进门便大喊大叫,当即一齐涌了出来,见到桓震那等鲜血淋漓、人事不知的样子,都是吓得心中怦怦乱跳。黄得功一面张罗将桓震安放妥当,一面咆哮着大喝军医速来,蓦转头间,却见雪心站在自己身后,脸色惨白,两眼瞪得大大地瞧着自己,不由得大恨自己无用至极,身为巡抚亲卫游击,连区区一个刺客也挡不住,还有甚么面子回去见军中同袍?一时羞怒攻心,反手抽出佩刀来横在颈中,顿足道:“桓大人,卑职失职,无所赎罪,这条性命便赔了给你!”
发布
二十八回
二十八回欲加罪何患无辞保社稷身入虎穴
发布他这一刀方要刎下,却觉大腿奇痛,竟似给人扭了一把。正疑惑间,又是一痛。低头瞧去,却是桓震从被下伸出手来,用袍袖挡住,暗地里掐他。黄得功大奇,正要张口惊呼,蓦然想到巡抚大人做出这等奇事,其中必有蹊跷,自己贸然声张,莫要坏了他事才好。当下装作发怒,将众人三下五除二地轰了出去,顺手闭紧了门。桓震睁开眼来,笑道:“这一刀刺得我好痛!”说着解开衣服,取出一个血囊、一块铁皮来,抖抖那血囊道:“鸡血瞧起来还满象真的,是不是?”
发布雪心怔怔地瞧着,忽然双腿一软,坐在床边,紧紧抱住桓震大哭起来。桓震知道自己将她吓坏了,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手臂环住她肩头,抚着她头发道:“好了,好了,桓哥哥现下好好的,连皮也没有破。”低头瞧瞧自己身上血污,笑道:“只是要烦劳你替我做新衣服啦。你若再不放开,恐怕连你自己的衣服也要丢掉了。”雪心破涕为笑,抬起头来。桓震替她擦去眼泪,柔声道:“你回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我还要做场戏,待做完了才能由头至尾的告诉你。”便要黄得功送她回去,顺带叫彭羽过来。至于自己并未真的受伤之事,决不可对旁人透露半句。
发布不久彭羽提着一只药箱匆匆赶来,一见这模样,立刻明白了十足,当下打开药箱,在桓震脸上弄起花样来。他不知用甚么药粉涂抹一番,便将桓震搞得脸色蜡黄,一眼瞧上去,确似流了许多血,奄奄一息的模样。桓震对镜瞧了一瞧,笑道:“妙才真好手段,连我都疑心自己快要死了。”彭羽瞪他一眼,道:“大人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哪里象快死的人?”桓震讪然一笑,道:“那么待会我便装作哑巴,妙才知道该说甚么罢?”彭羽点了点头,却听门外叫道:“严愰、申景珍来同天使问安!”
发布彭羽连忙放下帐子,咳嗽一声,冷冷地道:“进来!”严愰与申景珍一先一后,战战兢兢地低着头走了进来,瞥见床帐低垂,料想桓震定是躺在里面,只不知生死如何?一时两个人都不敢说话,只是跪在地下发抖。彭羽重重一拍桌子,将两人吓得一颤,怒道:“巡抚大人只道尔邦诚信,不加戒备,尔等竟敢遣人行刺,是何肺肝?”严申两人不敢答话,对视一眼,却是严愰开口道:“敝府自来敬重天使,怎么会行此卑鄙无耻之事?”彭羽冷笑道:“贵府与我家大人八拜为交,料想也不敢做这等天打雷劈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