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闻言面色一变,再见旁边的裴愿也是脸色难看,不禁嗔怪地瞪了李隆基一眼——这种事就算知道也应该单独说,非拉着裴愿干什么!
李隆基一眼便看透了凌波的心思,暗叹她身在局中不知醒悟:“十七娘,不是我泼你和裴兄弟的冷水,就算除却我姑母和皇后那一头,另外吐蕃使节也是刚刚抵达长安,正向陛下提出和亲。自从论钦陵死后,吐蕃和我大唐之间的关系好歹算是有所缓和,此次吐蕃赞普派人求亲,陛下多半会允准。历来和亲虽都是公主,可谁都知道,那都是李唐宗室县主,你也是县主,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声。”
和亲吐蕃!
这一回,凌波货真价实倒吸一口凉气。这和亲可不提什么自愿与否,若是上头一句话,她别说摔断了一条腿,就是胳膊腿全都折了,那也得上了和亲的马车。一时间,她不觉心乱如麻,就连裴愿悄悄拽住了她的手也没发觉。由于先前武后的滥杀,李唐宗室几乎凋零殆尽,如今的宗室县主几乎不剩几个了。即便韦后上官婉儿安乐公主还算向着她,但若是有什么变故……
“小姐,安乐公主来了!”
陈莞气急败坏地冲进来,瞧见内中的三个人全都是一片呆相,也来不及分说其他,上前一把抓住了李隆基的袖子:“安乐公主来得急,眼下已经过了中庭,再不躲避就来不及了,郡王快跟我来!”
李隆基见凌波面色怔忡,裴愿也是同样光景,不禁暗自后悔路上不曾和裴愿早些提起这些事,也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然而此时不容他多想,因此他只得咬咬牙一把拖了裴愿跟着陈莞便朝外走。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见凌波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讥诮和戏谑的笑容,忍不住又是心中一跳。
听父亲相王说,如今和亲的人选尚未拟定,她只是备选之一。可是,这丫头看似圆滑,其实性情却如同爆炭似的,会不会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举动?一时间,他心头愈发后悔,匆匆走过一段积雪路面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个四仰八叉。
李隆基和裴愿前脚刚走,不多时安乐公主便来了。她人还没进门,喜气洋洋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十七娘,我可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先头那个胆敢闯进你这里逞威风的李千里被父皇训了一顿,罚了三个月俸禄,那个左金吾大将军险些也没保住!”
尽管根本没心情为这种无谓的消息而高兴,但是眼见安乐公主进了门,凌波还是强打精神露出了一个笑容,心中还在惦记着刚刚李隆基的话。直到安乐公主毡毛斗篷上抖下来的雪花沾了少许在她的脸上,那种冰凉刺骨的感觉方才让她恍然惊觉了过来。她不由暗笑自己乱了方寸,眼下不是明摆着有一个最好的救星么?
然而,今天的安乐公主心情极好,坐定喝了一口热茶,她根本没注意凌波欲言又止的表情,洋洋得意地说:“这几天我一连让父皇签了好几道诏命,委出去十几个官员,你猜猜我从中得了多少钱?”她炫耀似的比划了一个手势,脸上洋溢着喜不自胜的笑容,“一个六品官七百贯,十个就是七千贯,以后再卖出去几个,就是我那安乐佛庐也有钱修建了!李重俊这个贱奴算什么,他征辟东宫官还不如我爽利……”
安乐公主这一说就是滔滔不绝老半天,心中有事的凌波只能耐着性子坐着,眼睛从这位金枝玉叶的发髻落到了她的衣裳,又从衣裳转到了她的长裙。见那条长裙五彩斑斓艳丽无匹,花卉鸟兽比先前那条更栩栩如生,想必就是所谓的成品,不禁在心里头叹了一口气。听李隆基说,太平公主是拿着金帛资助寒士,虽也一样卖官,却因为懂得收买人心,人人称颂其贤明。这安乐公主卖官鬻爵也就算了,居然全都拿来享乐充门面。
想到安乐公主虽一心要取李重俊而代之,一心要仿效昔日武后君临天下,可毕竟曾经屡次帮过她不少忙,她沉吟良久,终于觑了个空子劝道:“公主,这卖官的事情固然是一本万利得钱无数,可是公主想废了太子当皇太女,总得笼络一些人才。我听说太平公主频频用金帛招揽有才之士,不若……”
“十七娘,你怎么这么迂腐!”安乐公主沉下了脸,继而嗤笑了一声,“姑母那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这论豪富,她在兴道坊、兴宁坊、礼泉坊有三座宅第,其中两座还在大兴土木,我算什么?她不过是仗着万户实封,比我有钱,这才敢这么挥霍!她以为我不知道她的心思么?不就是想学皇祖母那样当女皇罢了,可她也不想想,论亲疏,她是父皇的妹妹,我可是父皇的嫡亲女儿。这就算真要再出一个女皇,首先也得是母后,然后是我,什么时候才会轮到她!再说了,等我君临天下的时候,这人才不就全都有了!”
安乐公主说得振振有词,凌波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再劝只怕要激得人家拂袖而去,只得打消了这主意。这皇帝李显如今还在春秋鼎盛之年,只要他在一日,安乐公主便稳若泰山,再加上还有韦后在,她操心这些做什么?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好好打听一下吐蕃和亲的事。于是,她岔开话题闲聊了几句,便渐渐地引到了这件事上头。
“和亲?我只听说朝中那些大臣吵吵嚷嚷争执个不停,也没怎么注意,反正再怎么也不会是我去!”安乐公主眉头微皱,歪着头又思量了片刻,猛地恍然大悟伸手一拍桌子,“啊呀,你不说我竟是忘了,那几天斗草会,我一时起意就去揪父皇的胡子,恰好看见有一份奏疏,上头有好些个宗室县主的名字,其中就有你的!”
闻听此言,凌波顿时面色雪白。虽说还有别人,但某些事情是说不准的,谁能担保最后要走这条路的不是她?就在她悄悄握紧拳头的时候,安乐公主却又道出了一番如同仙乐般的话。
“不过,据说吐蕃那一头学了当初突厥的默啜,指名说即使是宗室女,那也得是李家宗室女,十七娘你多半是要落选的。再说,实在不行还有我和母后呢,怎么也不会让你去那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
和亲只要李家人,你还不够资格——听懂了这一层言下之意,凌波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她第一次觉得,姓武总算还是有一点好处,至少用不着和亲。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天真烂漫小公主
上元节的三日狂欢之后,这正月也就过了一大半,百姓们渐渐止歇了玩乐的心思,各自继续着自己的吃饭营生,而朝廷官员们自上而下也忙碌了起来。那些有爵无官的世家公子们却还能纵马长街晃荡度日,时不时哄骗什么小家碧玉,勾搭什么大家闺秀,颇为享受这种永远不会缺美人的日子。总而言之,在隆冬即将过去,春天即将到来的时候,春心荡漾的人绝不在少数。
在家里整整养了一个冬天的凌波也终于再次露面了。这一天,她带着武宇等几个护卫抵达大明宫望仙门时,恰好戍卫的正是一帮熟识的羽林军卫士。两边笑着说了好一会的话,她又想到上次老彭带人给自己解了好大的危难,于是少不得出手大方,隐晦地道了一番感谢。老彭这回也不客气,接过一袋子钱就丢给属下们去分了,这才嘿嘿笑了起来。
“就凭县主您先头对一众兄弟的照看情分,那种事情我又怎能袖手旁观?说实话,要不是正好遇着窦使君,我这么点人也没那么大本事。”他说着便四下里看了看,旋即压低了声音,“窦使君原本说是奉了太平公主的口信,这才带了我们硬闯了太子第,结果我之后出来才知道,那一位竟然是假传令谕,他压根就没在半道上遇着太平公主。听说这窦使君是最最油滑不过的人,大约是要卖县主一个人情,还请县主心里有个数。”
凌波还是刚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一怔之后便点点头谢过,心想窦从一这家伙居然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想必也是看出了太子储位不稳。过了望仙门,她便把坐骑交托给了前来迎候的内侍,正打算吩咐其他人在此守候,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叫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