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试了,你就是再有劲儿,一手一个把我们拎起来了,又能走多远?”被颠来倒去折腾了半天,春谨然终于受不了了,“如果你们相信我,就给我松绑,我发誓会跟你们一起走,绝对不逃!”
祁万贯和郭判一齐瞟他,眼里闪烁的分明是——你当我们三岁小孩儿呢?
春谨然叹口气,只好实话实说:“之前我不知道死的姑娘是谁,而事发突然,也未必就有人认得我,所以我当然不想被冤枉,先跑再说。但现在死的是杭月瑶,我就是跑能跑到哪里去,以杭家的势力,杭老爷子的性格,就是把江湖掀翻也得把我找出来啊,倒不如我先送上门。”
“即便你主动上门,也未必说得清楚吧。”郭判仍是半信半疑,“很有可能杭老爷子还是不信,还是要杀你,你不怕?”
春谨然:“我怕啊,但如果我现在不说清楚,那逃跑以后再被抓,就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了!”
“也是,”祁万贯摸下巴想了想,“如果你畏罪潜逃,估计杭老爷子就不会再悬赏活要见人了,直接死要见尸。”
“对吧,”春谨然再接再厉,“而且您二位武功高强,就算我侥幸躲过了祁楼主的暗器,当然这种侥幸一定是百年不遇的,那也躲不过您郭兄的大斧啊。”
祁万贯、郭判:“……”
春谨然:“那光松绑腿总行了吧!”
磨了半天嘴皮子,就最后这句顶用,很快春谨然的双腿就获得了自由,虽然手仍绑着,内力仍封着,但走路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眼见着自己有了收成,祁万贯下意识去看仍五花大绑的“道友”,恰好后者也在看他,四目相接,竟似有千言万语——
【春谨然:你快说些什么,让他们也给你松松绑啊!】
【裴宵衣:……】
【春谨然:现在不是嘴硬的时候,你也是冤枉的,怎么不为自己说说话呢!】
【裴宵衣:……】
【春谨然:算了不管你了,你就死扛吧!】
【裴宵衣:呵呵。】
【春谨然:……】
一炷香之后,春谨然明白了对方最后一个含笑眼神的意思。
彼时四人正朝着会合地点王家村疾行,想争取在暴雨来之前赶到。因为着急,故而行进速度极快,郭判一马当先,祁万贯勉强跟上,内力被封的春谨然只能连跑带颠艰难地跟着,没一会儿脚上就磨出了水泡。唯独美人兄,被郭判扛在肩膀上,随着后者的大步流星,衣袂飘飘,悠然自得。
……
抵达王家村的时候,已近傍晚,但天色却暗得像午夜。
祁万贯抬头看看天,神情担忧:“天向有异,不是好事。”
郭判不以为然:“怪力乱神,不足为信。”
说话间,郭判已经叩了好几户村民的大门,可不知为何,没有一家出来应答。一行人只得一路叩门,一路向村里走,直至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竟无一户开门。
这时几个人才发现不对劲。
按理说,天气不好,村民确实大多会在家里躲着,可即便如此,也不该一户应门的都没有。退一步讲,就算害怕生人,可天色如此之暗,竟无一家有烛火之光,岂不怪哉?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们一路走来,别说人,连鸡鸭猫狗都没见到,整个王家村在一片漆黑中异常安静,就好像……一个死村。
什么东西落到春谨然的后脖颈处,蓦地一凉,让他猛然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去看,又一个落到鼻尖,同样冰凉,转瞬即逝。意识到这是什么之后,春谨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几天前刚下过雨的初春,飘雪了。
点点雪花从空中落下来,随着大风吹来飘去。灰暗的天色里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有露在外面的脸庞,手掌,时不时被凉那么一下,提醒着人们它的存在。
四个人都没说话,自从雪飘下来开始,他们就安静着,死寂一般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像极了此刻的王家村。
最后还是裴宵衣打破了沉默,而且不知是不是天气和村庄都太过诡异,他一贯冷清的声音此刻听着竟多出几丝人味儿:“随便找一家潜进去看看,若有人,就好言相商,若没人,直接住便是。”
郭判和祁万贯面面相觑,发现也只能如此了。
最终郭判选了一户看起来比较富足的人家,直接翻墙入院,祁万贯和春谨然他们在外面等着,没一会儿,大门便被郭判从里面打开了:“进来吧,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点燃火折子的祁万贯和裴宵衣小心翼翼地走进大门,触目所及一片狼藉,但这种狼藉不像强人盗贼入户砍杀留下的,倒更像是举家逃难——日常用具等都已不见,满地剩下的都是破罐烂柴。进入正屋之后这种特征更加明显,因为能带走的都带走了,所以整间屋子只剩下空荡荡的床榻。如果是贼人,总不至于连席子被子都要吧。
祁万贯四下搜寻也没找到蜡烛或者油灯,所幸院子里还散落着些柴火,遂拾来添到屋内的炉子里,又弄了些干草,折腾半天,总算将炉子生了起来,虽然不如烛火亮堂,却温暖许多。
祁万贯折腾炉子的时候,郭判却在用从春谨然那里搜缴上来的袖里剑刮胡子。之前郭判的胡子被岭南四杰切掉一半,如今剩下那一半则被他自己全部刮掉了。春谨然有点奇怪,明明被切掉一半的时候瞬间发狂,显然这胡子异常珍贵,怎么转眼,又自己动手都刮了。就算切口齐齐的不好看,修修便是,怎得刮个一干二净。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挂掉胡子的郭判居然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之前春谨然以为他少说也得四五十岁,现在一看,顶多比自己大两三岁,而且五官端正,眉宇间的肃穆之气更是极富男子气概,俨然顶天立地的江湖男儿!
“雪要这么下,今夜可难熬了。”祁万贯望着窗外,心里没底。
“雪要这么下,我还这么绑着,更难熬!”春谨然凑过去,提醒对方自己的苦楚。
祁万贯鄙视地瞥他一眼:“说到底也是条汉子,怎么如此娇气。看看人家……哎他叫什么来着,从头到尾一声都没有吭过!”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春谨然真是一肚子气:“他当然不吭声了!我要是被郭兄这样挺拔健硕的男人抱来抱去我也不吭声!”
祁万贯:“?”
郭判:“……”
春谨然:“雪要这么下,今夜可难熬了。”
祁万贯:“你重复一遍我之前的话也不会让时光倒流的。”
第8章 雪后孤村(二)
是夜,细碎的雪花变成了鹅毛大雪,凛冽冷风夹着冰凉雪花从一切能够侵入的地方往屋里灌,相比之下火炉带来的温暖实在微弱,根本不足以与严寒抗衡。
四人起初各休息各的,或坐,或躺,或床榻,或地上,可现在已经紧密团结在了火炉周围,尤其是祁万贯,如果不是怕被烫伤,估计他能直接搂着炉子睡。
说是睡,但其实谁都没有睡着,就连最耐寒的郭判,也得紧绷着身体,才能扛住寒气入侵,更别说其他人。
终于,春谨然忍不住了:“我说二位行行好,能给我松绑吗,我这胳膊都快没有知觉了,再不活动活动,真会死的!”
春谨然不是说笑,天寒地冻,血脉本就不畅,再被这样紧紧绑着,就算明天一早不冻死,胳膊也得废。
郭判和祁万贯闻言睁开眼睛,前者直接起身绕过来查看,后者静静地看着前者起身绕过来查看。
“放心我绝对不会跑的,这种天气往外跑,和寻死没两样。”春谨然再给郭判一颗定心丸。
郭判摸摸春谨然已经僵硬的肩膀和手臂,又看看外面的漫天风雪,最终解开了他的绳子。
抬起胳膊用力地搂搂自己肩膀,血脉重新开始流通的感觉让春谨然热泪盈眶。可是盈眶完,他发现郭判并没有返回自己的位置,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另外一个人。
春谨然知道郭判在看谁——那个比自己绑的还要结实的家伙,此刻安静地靠在炉子另一边,闭着双目,表情平和,仿佛对自己这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如果不是微微发青的嘴唇和几乎失去血色的双手,你会以为他很享受当下的被捆状态,并且酣然入眠,梦里翩跹。
春谨然也知道郭判在想什么——“同伴”都已经被松绑,为何这人不提出一样的要求?
如果是以前的春谨然,见此情景定会同郭判一样满脑袋雾水,可现在不知是不是与那家聊过几句,竟好像能多少了解一些那人的想法了。在那家伙的江湖里,没有人之常情四个字,有的是人之初性本恶,有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不会对谁伸出援手,别人也不必为他雪中送炭。当然,如果你非要拔刀相助,他肯定不会拒绝的,但这是你的一厢情愿,绝非他的开口相求,所以也不要指望他记着你的情谊;倘若你因此心寒拒绝拔刀,同样他也不会记恨你的冷漠。
春谨然没遇见过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同这样的人相处,就像此刻的郭判,也犹豫着该不该主动帮他松绑。
最终,郭判作出决定——既然“疑凶”都不提要求,他没必要上赶着当这个老好人。
眼见着郭判紧皱的眉头松开,转身欲回休息的位置,春谨然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对,居然有点着急地开口帮腔:“给他也松开呗,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