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谨然跟着猛点头,这也是他想问的。
祈万贯翻个白眼:“我哪知道,反正就是冒出这么个弟子。但话又说回来,若是别人的徒弟倒罢了,说是陆有道的,倒让这件事可信了。因为你我都是见证啊,陆有道当时的疯状和现在那些药人一样,说他和此事无关,我第一个不干。”祈万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声音不自觉放低,弱弱咕哝,“而且当时弄死陆有道的还是裴宵衣,没准他就是想杀人灭口……啊!我都说没准了你还真往死里踹我啊——”
“行了,”听明白怎么回事的丁神医果断出声,这仨人体格好,他可快冻死了,“剩下的进屋说。”
第85章 血色天然(三)
进了温暖房间,春谨然才觉出冷来。从心底到指尖,都被初春的凉风打了个透。
丁若水倒了杯热茶塞到他的手里,热气升腾,稍稍定了他的心神。可很快,他还是听见自己难掩急切的声音:“后来呢,天然居怎么说,承认了?”
祈万贯正要喝茶,听见春谨然这么问,便又将茶杯放了回去,直接摇头继续道:“这种事谁会承认啊,况且天然居本就神秘,这时候更是装聋作哑,一声不吭。”
“那怎么能断定就是天然居,那个所谓的徒弟很可疑啊,说不定是诬陷。”春谨然还是不愿死心。
祈万贯有些感慨地看了他一眼,末了才叹道:“是不是诬陷不重要,不,应该说药人的事情,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春谨然在对方的欲言又止中,感受到了一些极为不好的东西,心忽然收紧,试探性地轻声问:“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
祈万贯点点头,事实上他火急火燎地要寻春谨然,也是因为这个:“陆有道的徒弟站出来没两天,杭家就出事了。杭家大少爷杭明浩,下毒谋害杭匪未遂,杭老爷子一气之下,将他逐出杭家。但在驱逐孽子之前,已经拷问出毒药的出处……”
“天然居。”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春谨然感觉自己在颤抖。
祈万贯重重叹口气:“是啊。你说靳夫人怎么想的,惹谁不行惹杭匪,杭家那是好惹的吗。第二天就有风声传出来,说天然居在江湖上偷偷卖毒药,不光杭家,好些个有名望的门派都被祸害过,而且他们是先暗中挑拨,再以毒相助,手段极其隐蔽毒辣……”口沫横飞的祈楼主不自觉停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一脸了然的春谨然,“你怎么好像半点不意外?”
当然不意外,青门的事情就是他亲身经历的。
可他现在不关心这些,他只想知道:“杭明浩的事情败露了,那裴宵衣呢?也被杭匪抓起来了吗?”
祈万贯瞬间反应过来:“毒是裴宵衣送去的?”杭家虽讲了毒来自天然居,却并未透露过多细节。
春谨然懊恼,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中说漏了嘴。
祈万贯见状连忙宽慰:“没关系啦,反正现在天然居已经成了江湖公敌,裴宵衣送没送毒,黑锅都要一起背。”
“……”春谨然完全没有感受到抚慰。
不过祈万贯接下来的话倒让他悬着的心放下一些:“之前你托我打探杭家有没有出事的时候,我就探听到裴宵衣曾上门做客,不过很快就离开了。而杭明浩是最近才动的手,中间隔了这么久,我想裴宵衣应该已经全身而退,回了天然居。这样也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一直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因为如果他回到天然居后一直蛰伏,不在江湖露面,那肯定是半分消息都没有的。”
办完事情就回到天然居,确实是裴宵衣的风格。
可不知为何,这样毫无音讯就是让春谨然心生不安。
“先是药人,再来卖毒,天然居现在还能装聋作哑?”郭判听到现在,越听越气,他对裴宵衣可没什么深厚感情,只能从朴素的善恶观出发,“这他妈就是一颗江湖毒瘤!”
“郭大侠不用动怒,且让她们裝,反正也裝不了多久了,”祈万贯摊手,“二十多个门派已经集结成军,现下怕是已经在讨伐的征途上了。”
春谨然变了脸色。
祈万贯看在眼里,既同情,也无奈:“杭家事情一出,便是铁证,之前所有的捕风捉影皆可落实,你觉得那些自诩正义的门派能放过这个机会?何况还有杭家带头,那几个被祸害过的门派更是磨刀霍霍。这事怎么说呢,原本天然居的诡秘莫测就让人忌惮,靳夫人却不懂得收敛,落到今天,也是她咎由自取。只是……难免要牵连到裴宵衣,我知道你与他情谊深厚,所以才想要第一时间通知你。你倒好,四处瞎跑,若再晚两天找到你,天然居都要被踏平了!”
春谨然腾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
丁若水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春谨然下意识地往下扒拉他的手:“你别拦着我,我要去救大裴。”
丁若水忍住怒气,问:“你去哪里救?”
春谨然定住。
郭判经丁若水提醒,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遂问祈万贯:“天然居一向神秘,那些讨伐它的门派是怎么知道具体位置的?”
祈万贯总算喝到了茶,茶水已由滚烫变成了温热,喝完,他才幽幽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倾全江湖之力掘地三尺呢。”
郭判点点头,冷笑一声:“所以说啊,得罪一个门派可以,得罪整个江湖,就是找死。”
春谨然听着这话,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夏侯正南。
【与谁结私怨都可以,犯众怒却不行。这是道,放在市井、江湖、庙堂皆准的道。】
人一旦活得太久,就没什么看不透的了。
当天下午,收拾妥当的四个人,启程。
“其实你们不用跟我来。”翻身上马的时候,春谨然还在劝。
丁若水沉着脸,也跟着上马,半点退却之意都没有。
郭判倒是一挑眉:“谁他妈为你了,我是去为江湖除害。”
春谨然眯起眼睛:“你若敢伤裴宵衣……”
郭判扬起下巴:“又如何?”
春谨然耸耸肩:“我就让若水在你的汤药里下毒。”
郭判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挤出两个字:“毒妇。”
春谨然无所畏惧,只要能保大裴周全,好人坏人男人女人是不是人他都行。
祈万贯骑着马慢走两步靠过来,难得的严肃:“谨然贤弟,你可想好了,救裴宵衣,很可能意味着与全江湖为敌。”
春谨然目视前方,眼神坚定:“全江湖?全天下我都不怕。”
七日后。
天然居坐落在一处险峰之上,峰顶云雾缭绕,恍若仙境,峰下绵延群山,人迹罕至。没人知道靳夫人是如何寻到这处宝地,又是如何在此安营扎寨的,就像没人知道这样难以寻觅的地方,是如何暴露了踪迹。
春谨然一行人抵达的时候,山下已被各门派弟子团团围住,哪怕靳夫人是一只飞鸟,也别想飞下来还能安然无恙。
带领众帮派驻守的主力,是青门。
最先发现四个人的是青门弟子,后来弟子将四人带到了青长清面前。青长清对春谨然还是很客气的,即便是这样的场合,也不忘寒暄:“春少侠,别来无恙。”
春谨然心急如焚,面上却一派从容平和:“有劳门主牵挂。”
寒暄过后,青长清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四个人,四匹马,神色间也多有疑惑:“不知春少侠此番前来……”
“天然居纵犯行凶,毒害武林,人人得而诛之,我等不愿袖手旁观,也想来助一臂之力!”春谨然说得义愤填膺,大有与邪教不共戴天之势。
祈万贯与郭判叹为观止,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丁若水扶额叹息,总感觉自从认识裴宵衣,并开启与对方漫长的周旋之路,他的挚友就在一条奇怪的羊肠小道上越滑越远。
青长清不疑有他,毕竟围困天然居的几日来,陆续见过不少这样血气方刚的江湖少侠,大多凭着一腔正义,恨不能亲手将靳夫人那样的妖妇碎尸万段:“既如此,几位少侠就与老夫一同镇守此处吧。”
祈万贯与郭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皱眉,却听春谨然道:“此处有青门镇守,断无被歹人突破之可能,况且我等散漫惯了,在此只怕还要乱了门主的部署,倒是上头,打起来便顾不得那许多规矩,多个人多分力。”
这话说得青长清很是熨帖。事实上,这镇守山下之职是他争来的。天然居深浅莫测,就算己方人多势众,也难免有伤亡,而天然居除了毒药,也没听闻有什么金银财宝或至尊秘籍,即便亲手擒住靳夫人,推倒了天然居,也落不到什么实在好处,甚至连名声,大部分也得让此次打头阵讨伐的杭家占去,所以他本能地不愿让青门弟子去冒这个险。如此简单的道理,他懂,别人自然也懂,所以当最终定下青门统领镇守山下时,那些葡萄酸的冷嘲热讽没少往青长清耳朵里招呼,现下听春谨然如此恭维,自然格外顺耳,连态度都更热络真诚几分:“诸位少侠想为江湖除害的切切之心我能理解,但上面激战正酣,听说天然居的人分了几路逃窜,不管是峰顶还是山里都布满了暗器机关,实在凶险之极。”
激战正酣和分几路逃窜,让春谨然的呼吸陡然一窒,想说的话堵在喉咙了,嘴唇动了几次,也没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