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成魔(139)
赵渊问:“你父族临阵倒戈,为求活命,牵连数十清流性命……你又入韩传军队伍,任右参军。是否如此,可还有话要辩驳?”
“王爷说的没错。罪臣父亲段至,原本为先太子之师,本主张削藩一说。赵戟谋逆篡位后,为求保命,向逆贼屈膝,供出刚正不阿之人几十,都死在了金水河畔。连汤浩岚都死了。臣为段家嫡子,受父亲荫庇,得到了韩传军右参将一职。背叛了皇族正统,更背叛了结义兄弟。父债子应偿,还请王爷从重发落。”
段宝斋说完这段话重重叩首,然后起身跪坐在地,看着曾经的兄弟,不知道为何便只觉得什么都放下了。
“你想死?”赵渊问他。
“臣不愿死,可若王爷要臣死方可平息恨意,臣愿以死洗刷罪孽。”
他说完这话,泪再忍不住汹涌而出。
赵渊不看他,抬头望月。
夜色中,那些过往的回忆纷至沓来。
曾经的年轻人,喝一壶酒便福灵心至,吟一首诗便伯牙子琪……稚嫩的友谊在这样的大变革前显得滑稽可笑,不堪一击。
梦幻般的心有灵犀,粉碎成了灰烬。
血腥的现实照射在这人生大道上……逼着大家走向各自的方向,残酷之斯,冷漠之斯。
可是幸好,人尚有选择。
有些人选择了绝不回头,如若沈逐。
有些人选择了飞蛾扑火,如若汤浩岚。
有些人选择付出一切重新来过。
赵渊仰头看月道:“我不恨你。与你何干。”
段宝斋一怔,泪水汹涌而出,他哽咽垂泪,虚弱又企盼的说:“王爷若还愿意再、再信臣一次……愿意信臣之心。臣愿活着偿还这一切。”
“你是韩传军右参将,你父亲是吏部尚书。我如何信?”
“王爷,给臣一把匕首。”段宝斋说。
赵渊对萧绛道:“贺君,给他刀。”
萧绛从腰间拔出匕首,隔断段宝斋紧缚双臂的绳索,待他双手微微回血后,将匕首扔在他眼前。
段宝斋活动了一下手腕,拿起匕首,看向赵渊。
“臣愿自毁一目,以证臣心。”
他扬起匕首毫不犹豫刺向左眼,左眼剧痛顿时漆黑,血和着半凝固的透明液体一起落下眼眶,眼睛干瘪,再无法睁开。
段宝斋做完这一切,只觉得心中压抑逝去,他扔下匕首,叩首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臣毁目断义,从此无父无母,唯王爷马首是瞻!”
赵渊看他,过了半晌转身离开,走时对萧绛说:“给他找大夫疗伤!”
段宝斋又叩首:“多谢王爷!”
*
赵渊走到半途,忽觉得眼中酸胀,他抬头看向天空。
月亮与星辰浮现。
落入他的眼中,化作了泪水,洒落衣襟。
第65章 再论道
谢太初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拂晓。
嘈杂声从帐外传来。
昏暗中赵渊掀帘子入内,坐在床榻一侧,给他掖了掖被子:“你醒了。”
“今日拔营?”
“是。”赵渊答道,“来开平有六七天了,算下来顺天府的援兵也快抵达独龙口。届时、万全、宣府如果同时发兵围剿,我们很难逃脱升天。还是应该早些离开。”
“殿下所言思路缜密,与在宁夏时有大不同。”
听了谢太初的肯定,赵渊便淡淡笑了起来,只是他虽然在笑,却难掩其中悲哀。
“段宝斋,殿下如何处置了?”谢太初问他。
“他自刺左目证明清白,又与父母决绝,愿向我效忠。我让贺君安置他的去处。”赵渊说,“军医给他看过了,刚才来报……如今左目已全然见不到东西。”
“我其实……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他。可他自己,都想好了。你不在那里,你没看见玉书面容憔悴跪着求我宽恕,他刺瞎左眼时,血流了半身,我竟觉出几分快意。其实……罪魁祸首不是他,可是我心中还是有怨恨。”
“身在眼前、心却天涯。”谢太初道。
赵渊怅然若失:“是。心已天涯。我、我该怎么办?”
谢太初握住他的手:“殿下不用烦心,时间到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好……”赵渊点头,“我会让贺君多照顾些他。”
*
这次离开,绕北山而行,经榆林修正后重走宁夏。
宁夏、甘州二地军队根据之前的消息已陆续结集,向着宁夏镇结集,只待肃王一声号令。
谢太初身体欠佳,只能乘车。北山山路炸得面目全非,亦无法让大部队经过。故而绕行。
走到白海子时,马队在海子中汲水,赵渊掀开马车竹帘,去看远处的北山。过了一会儿道:“北山一战,杀了韩传军部队近万人,逃窜两三万……又收缴五千。伤残数量亦难以计数……这些人也都是我大端的子民,这些人也不过是受了军令,不敢不战。死了的都有妻子儿女,伤残的回家后拿着那点抚恤金生活亦难以为继……我以前说着要救眼前人,要救百姓……可这些人难道不无辜?是我过于伪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