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已成魔(135)
敲在他的心头。
凿在他的心底。
将被他自己勉强压制住的那层心墙,一下一下,本就有了裂痕的心墙轻而易举地土崩瓦解,内心无数情谊毫无阻拦地奔涌而出。
那些他早已知晓情谊。
终于将他淹没。
咚、咚咚——!
是倾星阁的道观晨钟。
是三十余载所修无情之道。
高耸的围墙倒塌,连带着的还有无可挽回的无情大道……他如今连最后一点克制都做不到,在赵渊面前丢盔弃甲、溃不成兵,又还有什么无情道。
那些罡气脱离了他的控制,反噬从丹田而起,一寸寸地将他内心经脉寸断。
剧痛犹如五天神雷轰顶。
可心头爱意却又滋润了新生。
痛与爱,反复拉扯。
终究将修行大道之人,拽下天梯,拉下神坛。
师尊言语,恍惚在他耳边响起——人本就是生灵,七情六欲乃是人之本能。谁能克制得了这样的本能?谁能真的无情?
原来……他也不过凡人肉身而已。
谢太初一口鲜血喷出,站起来,摇晃两步,妄图离开、更妄图遮掩。
“太初,你去那里——”
他回头去看。
赵渊正翻身坐起来,本还有着睡意的赵渊,在看到殷红色的一刻瞬间清醒了。赵渊猛然起身一把扶住他。
“你、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赵渊急问,“是不是武庙关的时候对决受了伤?伤在了何处,你不要吓我。太初,你不要吓我……”
胸中气血不平,谢太初哪里还敢开口。
他摇了摇头,抬手急点身上大穴,盘腿于榻上,便运行无量神功以压制体内肆意的罡气。
赵渊在他身侧焦急地走动了两圈。
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似乎怕打扰他运功般,站定在那里。
“是内伤。”谢太初稍微平稳了一些,“你不要惊动军医,我可自行疗伤。”
“好好,我不去,我知道你最擅医了。”赵渊连忙道,“你不要怕什么内伤外伤,都能治,你若力有未逮,我们可以去开平。开平不行,踏平独龙口。独龙口不行,我们去顺天府找大夫。不过六百里……”
他安抚道,可是急促的呼吸出卖他内心的不安。
谢太初充耳不闻,只专心运功。
可这次与之前无数次都不一样。
若说之前只是有罡气乱窜,此时的他体内仿佛已掀起了滔天海浪。
收效甚微。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已大亮。
又过一会儿,账外有萧绛的声音响起:“王爷,田允恩斩首时辰快到,还请问您是否前往观刑?另有降将段宝斋如何处置?”
账内安静。
谢太初一动不动。
赵渊便站着一动不动盯着他。
又过一刻,萧绛又问:“王爷,敢问起否?田允恩与段宝斋如何处置?”
赵渊不理睬,只焦急地看着谢太初。
谢太初在这个时候缓缓张开眼,看向赵渊。
赵渊起初微愣,连忙坐到他身边,问:“如何?”
“我没事。”谢太初声音有些虚浮,还带着点沙哑,轻轻咳嗽了两声。
赵渊瞧他苍白的脸色,有些六神无主:“你、你吐了这么多血,怎么就没事了。”
谢太初又道:“殿下帮我个忙。”
“太初我可以做什么?”
“我这满身污秽……还请殿下为我擦拭整洁。”他道。
赵渊听了他的话,便从炉子上拿起温热的水倒出来,擦拭他脸颊上的残血,脖颈上的血迹,又抬起他双手。
那双手中满是留下的血,已凝固成痂,半天擦除不净。
赵渊已然落泪。
“你流了、流了好多血。”他哽咽了一声,起身换了盆水,拿着白棉布又擦,终于将谢太初肌肤擦拭干净,而衣袍上的脏污却是顾不得了。
谢太初握住他的手,睁眼道:“殿下应随萧绛去。”
“可——”
“殿下要杀田允恩,以免俘虏中有人心动荡。更要处理好段宝斋,免得断了投奔之路。这些事情要做,要尽快做。”谢太初说,“房大兴力大、又使双锤,武庙关时被他震伤了内脏,故而吐血。我的身体,我最清楚。只待你回来,我运功完成,便全好了。”
“……真的吗?”赵渊垂首,紧紧握住他的手问。
“真的。”谢太初说,“我何时骗过殿下?”
账外萧绛有些焦急问:“王爷,辰时已过,再过两刻就要杀田允恩了……”
“我这就起来。”赵渊扬声说完,从大帐后绕到前面来。
萧绛等人听到他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遂带着陶少川等侍卫入帐为赵渊服侍更衣,进来抬头一看愣了:“殿下为何赤足站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