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49)
太祖在时,赋予宗人令广阔的权力,却无论如何大不过天子。但宗人令有另一便宜,便是可从太庙请出先祖排位,以先祖名义压制天子。这项权力书写在《太祖训》中,皇族之人都看过,却并不放在心上,朝中大臣更是大多不知,只因为此项权力从未被人使用。这几乎是一项无用的权力,因为一旦先祖回到太庙,面对这位宗人令的便是死局。
不待宣庆帝开口,宋羿自行拆下发冠,用双手捧着趴跪在地。“臣宋羿冲撞天子,请陛下判臣死罪。”
宣庆帝从未受过此等冒犯,本来也起了杀心,却不曾想连治罪都被对方抢占先机,当下气结。他诚知亲王不能说杀就杀,却也不甘愿就此放过,当即下令将人关押。
洛国的宫廷等级森严、各司其职,即便是天子下令捉人,也不是一句“来人”便能将事情办妥。既然要收监楚王,执行者需得落实到部门。按例,宗室之人犯罪,当由宗人府派人执行。
眼下宋羿虽跪地请罪,宗人府内以高阳王为首的几位王爷仍立于其后,只等宣庆帝张口,纷纷跪了下来。“臣等同罪……”
宣庆帝气得笑了,放眼殿前,宗人府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宗人府没人了是罢,傅严,你将这几个全部收押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傅严咽了口唾沫,开口推辞:“陛下,太祖有令,刑部大牢不得收押宗亲。”傅严语速缓慢,偷眼瞧见天子青紫的脸,又斟酌开口:“若要收押刑部,需得将几位王爷剥去封号,贬为平民。”
今日之事,宣庆帝毫无预见,说得上是措手不及。他尚未来得及思考微玉之死对他造成的损失,全部怒气都来源于宋羿的冒犯。因而,天子的大部分怒火都记在宋羿头上。宣庆帝有心处置宋羿,但无法同时贬谪许多宗亲。高阳王等人这一跪,便是掐准了法不责众,以退为进威逼天子。
宣庆帝虽平庸,却也不是傻子,高阳王此举更增加了天子的怒气。皇帝受方才事件的启发,心中思考当场斩杀宋羿的可能性。
远些位置,宋景昕瞧见父皇面色变化,心中暗惊,只怕楚王凶多吉少。宋景昕向来是不当孬种的,今日宋羿替他报了杀妻之仇,他便不能眼看着宋羿因此丧命。
“父皇,”众人僵持间,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走了出来,“既然宗人令打着太祖高皇帝的旗号诛杀妖人,儿臣以为应当先查实微玉犯案的真实性,再论是否定罪。”
宣庆帝的思路被宋景昕打断,不悦的目光射向太子。宋景昕感受到父皇眼中的疏远,略微低下头。
“顾卿怎么说?”宣庆帝开口,问的是吏部尚书顾如晦。
“臣以为太子所言有理,”顾如晦回禀,“可先将楚王禁足府中,着令宗人府与三司会审此案。宗人府以宗人令为首,几位王爷也是听令行事,不宜过多怪罪。楚王禁足期间,可令高阳王代理宗人府事务。”
“可以,楚王禁足,不许踏出寝殿半步。”即便不甚满意,宣庆帝想不出别的办法,“何人主审为善?”
“儿臣请求主审此案。”宋景昕忙道。
“太子殿下还是避嫌为好,”顾如晦道,“楚王可是打着为太子妃报仇的名义清君侧的。”
宋景昕没料到他回说这种话,猛然抬头去瞧,两只眼睛都瞪得溜圆。宋羿从始至终都打着诛杀妖人的旗号,没有提及“清君侧”这几个犯帝王忌讳的字眼。眼下所有人都看得明白,这顾如晦明着是提醒太子,实则暗示天子宋羿有不臣之心。
宣庆帝的目光暗了暗,显然将顾如晦的话听了进去。他记起从前顾礼也提醒过他防范楚王,当时都因对方的年龄而轻视。不曾想此时的宋羿还不及十三岁,便有如此号召力,长此以往,必成祸害。
宣庆帝此时仍不相信微玉有过什么罪过,只将朝臣对微玉的敌视当作对自己沉迷修炼荒殆朝政的反抗。他的心态更接近于逃课玩耍的小孩,理直气壮又心虚气短。不过好在有了微言,即便微玉死了也并不可惜,他也可以正当逃避,不必正面追究太多人的责任。
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楚王。此人有太祖的受命,可行家法,十分麻烦。宣庆帝怀疑宋羿有不臣之心,若非如此,他没有必要如此顶撞天子。前几日微玉偷偷汇报,宋羿返京后没回王府先去了东宫,想来太子也受了此人的蛊惑。
如此反复思量,另一如玉的青年面孔映入眼中。“景时,由你主审此案罢。”
晋王宋景时一直站在兄长身后,闻言也不觉得惊讶,习惯了这种不好办的差事最终落在自己头上。
如此闹了一场,宋羿始终趴跪在地,石像一般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