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20)
“什么书?”宋景昕追问,“皇叔祖也忒小气,竟连个书名都不愿告知,难不成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阙如斋笔记,”宋羿道,“闻太师致仕后所著,共六十一卷,讲述其为官时几次起伏经历及致仕后在野的轶事。另有其年少时与朋友所做的诗文,亦收录其中。”
“听着有趣,”宋景昕道,“皇叔祖借本宫瞧瞧?”
“太子连基本功课都没做好,还是少看这些杂书为妙。”宋羿绷着一张脸,抽出戒尺向宋景昕走去,“《罪己书》写好了么?”
“写写写!”宋景昕重重地坐下,提起笔对着宣纸不动,滴下一滴晕开的墨迹。他瞧着那晕开的墨色,又将笔丢开闹起了脾气:“这墨也太稀了,我不写了,有本事你咬我!”
宋羿白了他一眼,又瞧了瞧桌面的纸张,嫌弃地问:“你不会磨墨?”
宋景昕别过头,轻轻地哼了一声。
“那便不写了罢,”宋羿体贴地拍了拍宋景昕的胳膊,“太子回东宫罢,本王这便去回禀陛下,让文彦斌替太子顶罪。”
宋景昕“蹭”地一下坐直了,试图用凶狠的目光吓退凶恶的楚王。宋羿不为所动,扯动嘴角顶出来一对酒窝:“本王方才想了想,抄写这些的确为难了太子。既要规范储君行为,还是当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本王这便叫人将那畜生拔毛炖了,也免得太子日后玩物丧志。”
宋景昕将后槽牙咬得“嘎吱”响,端起肩重重地呼吸一口,重新提起了笔。
毛笔在墨砚中胡乱抹了抹,宋羿见太子当真不会磨墨,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将袍服的袖子向上拉,露出一双细白的手腕。宋羿拍了拍太子的手背,宋景昕只觉得被小猫蹭了一般,连忙撒开爪子。宋羿身量不够,两只胳膊举得很高,磨得有模有样。
宋景昕单手拄住下巴,瞧宋羿抿着嘴一脸认真,两鬓细发垂落,刚好搭上若隐若现的酒窝。宋景昕伸出手指,替男孩向后拢了拢碎发,指尖轻轻擦过脸颊。“好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童,”他调笑道,“本宫也享受一把红袖添香的乐趣。”
“太子慎言。”宋羿将墨磨得浓浓的,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作怪的宋景昕,“今日之前,本王只为父皇磨过墨。”
宋景昕听见这话,忙收回爪子后撤,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
“太子坐稳了。”宋羿笑出了深深的酒窝。
二爷爷亲手磨墨,《罪己书》不写也得写。宋景昕并没有享受多久,又因为内容苦恼起来。他不是没受过罚,却真是头一次写检讨,浑然说不出自己的错处。
宋景昕习惯性地区咬笔杆,听得楚王咳了咳,重新端正了握笔的姿势。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去看那空白的纸张,仍旧文思枯竭。宋景昕泄了气,垮下肩膀可怜巴巴地望着面前男孩:“天子的诏书都有翰林润色,这罪己书好歹是张贴给百姓看的,能代笔么……皇叔祖……”
这“皇叔祖”的尾音拐了十七八个弯,方才收尾。
宋羿和气地笑了,却坚持《罪己书》无需代笔,张贴于市井便是需得浅显一些。“太子可是寻不出自身的错处?”宋羿善解人意地问,“太子可先将《太祖训》抄上几遍,便大约明白该怎么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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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御街千步廊的格局查到好多个版本,明清也不相同,本文中的描述未必准确。
第九章 跳墙
太子因抄书太慢,被严厉的楚王克扣了晚饭。夜里宋羿将慎思堂的院子锁了,又在院外安排了一队兵卫站岗以防某人跳墙,才安心乘坐马车回了王府。宋景昕挑灯夜战,饿得两眼发晕,非得抄得十遍《太祖训》出来才有早饭吃。
《太祖训》,顾名思义,乃是洛太祖留给子孙后代的箴言,乃是洛国皇族都必须遵守的规训,其重要性更在律令之前。皇子启蒙之时,便需学习祖训,宋景昕却自幼顽劣,不曾认真读过。此时重抄《太祖训》,字字句句仿若头一次见,竟还觉着挺新鲜。太祖这人,磨磨唧唧,却也当真为子孙考虑得面面俱到。
宋景昕不常练字,但他落笔果决、气息绵长,写出的字竟有一番龙飞凤舞的潇洒之态。楚王磨的墨早已干了,宋景昕学着他的手法又磨了些,勉强得用。他人虽懒惰,脑子却不笨,抄到最后,竟将书中内容背下小半。
起初,宋景昕只当楚王刁难自己,抄祖训与写罪己书能有什么关系。待他当真抄了几遍,才知此中深意。洛太祖是个极为严厉之人,《太祖训》便如世家家训,记录了先祖对后世子孙的诸多要求。太子苦于不知错处,抄过几遍祖训之后,只需将自身言行同《太祖训》逐条对照,再将相悖之处写抄写下来即可。总归平民百姓又看不见这本书,只会认为是太子本人做出的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