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101)
“可是府里自酿的酒?”宋景昕问。
“我府中人规矩惯了,无人擅此奇技。”宋羿也斟了一杯,小口抿着。“是前月姨母送来的,我不好酒,直等今日太子登门才开了坛。”
姨母?宋景昕略一思索,记起是北静侯夫人。这位侯爵夫人惯常低调,虽然住在京中,宋景昕却对其没有太大印象。
有了前车之鉴,宋景昕不大敢盯着宋羿的酒盏看。他吹了口气,观察琉璃盏内酒水的波纹。“夫人可还好?”他客气地问。
“比之从前,境遇不知好了多少。”宋羿道,“萧家能翻案,多亏太子援手。”
“不敢不敢!”宋景昕被恭维得坐立不安,他觉得后背有些痒,只想伸手过去抓,强忍住没有乱动。
“皇叔祖可真的别再夸我了!”宋景昕哀求道,“我不过仗着生得好,若托生民间怕只是个纨绔败家子!”
宋羿瞧他抓耳挠腮的模样,只觉有趣。“想当败家子,需得托生富贵人家。倘若家庭富贵,当个败家子似也无不可。”
“那岂不是天天挨家法……”宋景昕讷讷地说。
“那便看你的败家程度了,”宋羿笑道,“倘若只是调皮捣蛋一些,也无伤大雅。只要别仗着武力,到处寻衅滋事,不说家法,国法怕都难过。”
“还真说不准,”宋景昕道,“本宫若是托生普通人家,怕是早就离开家,到江湖上当游侠去了。”
宋羿将琉璃盏捏在指尖,转了一圈,垂眼观察夕阳反射的光斑。“太子有当游侠的志向?”
“谈不上志向,小时候的梦想罢了。”提起这个,宋景昕有些赧然,概因此前从未与人坦然心底的秘密。“小时候听戏文,又看了许多传奇、演义,对江湖生活颇为向往。”宋景昕咳了咳,颇觉不好意思,又道:“如今年纪大了,清楚那故事里讲得内容大概只有两分真,其余八分都是编造的。也知晓民生多艰,真正的江湖生活并不快意,绿林好汉也不似故事中说的那般有情有义,大多是打家劫舍的强盗罢了。”
宋景昕的耳尖微红,宋羿却没有因此嘲笑他,反而很感兴趣。“那现在呢?”他问。
“现在么,自然清楚当不成豪侠了,”宋景昕道,“不过我还是奢望,有生之年能出京走走,看一看外面的大好河山。”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从前我读书,一目十行,自认为懂了许多道理。荀先生却劝我出去看看,更多道理是书本中学不到的。”宋羿似是颇有感慨,举杯敬了宋景昕一盏,“祝太子有朝一日,能够梦想成真!”
酒甜,宋景昕一不留神又多饮了些。宋羿陪着他,不一会脸颊上见了红。此时宋景昕的言行自然了许多,也壮了胆子敢盯着宋羿的脸面欣赏。
“净说我了,皇叔祖可有什么事,小时候想做却做不得的?”宋景昕问。
“有。”宋羿不假思索,他将琉璃盏放了下来,对上宋景昕的双眼。
“嘿!”宋景昕傻乐一声,向前探头,八卦地问,“是什么事?连皇叔祖都难倒了?”
宋羿沉默片刻,扯了扯嘴角,道:“小时候想当皇帝来着。”
宋景昕一个猛子扎在桌上,将桌上的杯盘都砸得颠簸了几下。
琉璃盏翻倒下来,滚动着便要掉落,被宋景昕伸手捞住。他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宋羿,又揉了揉脸,喃喃道:“本宫何时酒量变差了,竟然只喝这几被便醉了。”
却见宋羿仍旧稳重得很,瞧着宋景昕一惊一乍的模样有些好笑。他站起来,凑近宋景昕面前,伸出两只手将太子的脸颊托了起来。他那双手冰凉,试图降下脸颊的燥热,停了一会,又反转到手背继续降温。
宋景昕连大气都不敢喘,目光停留在对方鼻下人中的位置,不敢向上看。
只见宋羿的嘴唇动了动,两颊牵动出一对酒窝:“太子不必惊惶。皇子想要继承皇位,便如同商户子想继承商铺、读书人想要当官一样,是正常的。只不过人选很多,位置只有一个,父皇也并没有选中我罢了。”
宋羿说话的时候,口中飘出淡淡的酒气,同身下人鼻息交缠。宋景昕不自在地动了动腿,头向后仰。宋羿识相地放开手,不待宋景昕喘一口气,掏出帕子给他擦拭身上的酒。
桃花酒有淡淡的粉色,粘在宋景昕牙白的袍子上,仍旧留下点点印记。宋景昕十分不自在,被一只手反复擦过胸前,力道太轻,不疼不痒。他憋着口气,心跳如擂鼓一般,脸颊比照降温之前更红了。也不过是片刻光阴,宋景昕却觉得挨了许久。宋羿退开的时候,他松了口气,又怅然若失。
宋羿却好似看不出宋景昕的紧张,只当他是戒备自己的狂言:“太子不必紧张,我说的也不过是从前。而且你看,相比于我的愿望,你的愿望是不是更容易实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