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许(132)
皇上现在还在隔壁厢房奄奄一息躺着,从心尖剜出足碗热血,就是体魄再精悍强壮的人也要去了半条命。
祝知宜眼眶一湿,强忍着难受一口气将药汤灌下。
梁徽的热血流过他的口腔、经过他的喉咙、淌到了他的心口,再由他的心脏输送至全身。
祝知宜仿佛听见了梁徽用那种偏执又温柔的语气说:“清规,对不起,我又瞒了你。”
药引起效了,祝知宜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对医正道:“告诉梁君庭,若是本宫醒来不能第一眼看见一个好好的他,那往后也不必再相见了。”
医正大惊,看他这幅绝决冷怒的模样心知皇上这招先斩后奏是真的惹怒了君后,忙道:“君后放心,皇上无碍,待您醒来,他一定好好地在您身旁。”
祝知宜彻底陷入了沉睡。
一个很深很长的梦,似真似假,没有尽头。
祝知宜还是那个太傅府里坐不垂堂的嫡长孙,天之骄子,名满京华,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被先帝破格提入南书房同诸位身份尊贵的皇子同堂,以作表率。
与三皇子走在长观道上,对方正向他讨教前日父皇布下的奏案。
祝知宜总是最知晓先帝心意的,甚至比那些在野多年的老臣更辛辣老道。
稚嫩的祝知宜正一板一眼同他说着,忽见宫墙边滚出一个灰扑扑的少年。
第88章 我真的怕
后边紧跟着四皇子和七皇子和一些王公世子,七手八脚开始打骂怒踢。
祝知宜压根看不清那小小少年的脸,只见他衣不蔽体、遍体鳞伤,他刚要上前就被三皇子拉住:“你别去,那是老五,父皇都不认的,琦贵妃正得宠,惹怒了老四本王也保不了你。”
祝知宜不卑不亢说了句“多谢三皇子”便毅然决然拂开他的手,大步上前。
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年少、青涩、脆弱,眉眼有种不属于小孩儿的漂亮阴沉,被仇恨浸湿浸黑,唇角极紧地抿着,不肯在拳打脚踢中弯半分脊背。
祝知宜的心底像被尖利的锐器一点点凿开——难以入耳的取笑尖锐刺耳——
“野种也敢冒充皇嗣,要点脸吧!别脏了父皇的圣眼。”
“你娘媚圣取宠,你卑贱如蚁,她竟也想让你跟其他皇嗣一同上南书房,你识字吗哈哈哈哈哈哈。”
“听说你娘又勾搭上了王公公,求他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怎么,太监也能满足——”
“啊——你个野种敢咬本王——”
小小的梁徽嘴唇一片殷红,从拳脚围剿中逃脱。
“给我追!”
无路可逃的少年被逼至高高的城墙边上,退无可退,祝知宜着急地大喊了一声:“梁徽!”
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他急得一头汗:“梁君庭!停下!”
依旧没有人能听到他看到他。
一群人狞笑着渐渐逼近,梁徽忽然往不知哪个方向看了一眼,仿佛在确认这世上真的没有人能把他从这群豺狼虎豹中救出去,便毅然决然转身往城墙下纵身一跃。
“不——”祝知宜的喉咙里发出凄厉尖锐的声音,如杜鹃啼血,悲鸣长嘶。
“清规,清规!”
一个炙热宽厚的怀抱稳稳地接住了他如坠深渊的意识,竭力睁开眼,梦中那张漂亮狠厉的脸长开了,只是格外苍白,发也凌乱,眼含担忧地看着自己。
祝知宜眼底猝然一湿,梦中无能为力的绝望、劫后余生的心悸后怕如漫天潮水涌来,不自禁地,泪水就这么直接漫出来。
他自小到大深受君子文化濡染教化,士不可以不弘毅,男儿有泪不轻弹,便是在被掳掠至异国他乡、威胁性命之时亦不曾轻易落泪。
可是看着这个紧张地抱着他的、神情落魄的、连头发都乱了的梁徽,他一颗心脏就变得极酸极软。
鼻梁也酸软,泪水不受控制,为梁徽从小受的折辱、不公和痛苦,为自己的无能、迟到和错过,胸口像室息般疼起来。
梁徽怔住,他没见过祝知宜哭,祝知宜连哭都是安静地,面无表情地,任泪水默默浸湿面颊。
梁徽一颗心脏尖锐疼起来,抱着他哄:“清规,哪里疼?告诉我。”
“乖,不哭了,结束了,都结束了。”
祝知宜无动于衷,依旧自顾自安静流很多很多眼泪,也不说话。
梁徽捧着他的脸,俯身,鼻尖对着他的,着急又温柔地哄:“我的清规怎么了?别吓我好么?”
祝知宜想起他昏迷前喝下的那一大碗血引子,又看着梁徽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泪更汹涌。
他失去意识前一秒,梁徽生死未卜;他彻底昏迷的梦中,梁徽从高高的城墙纵身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