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雪+番外(74)
季怀脸色难看至极。
家父季铭为奸人所害,鸠占鹊巢二十余载。
季瑜是二十一年前死的,也就是说,早在四十年前,真正的季铭就已经死了。
鸠占鹊巢。
赵俭依托季铭的身份在季府待了四十多年,甚至于将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养在了季府。
赵俭在信中说季大奶奶非他生母,可府中老人都见过季大奶奶十月怀胎的模样,那真正的季七又去了何处?
赵俭鸠占鹊巢。
他季怀又何尝不是?
季怀死死捏着那块木牌,突然从胃里泛起一股恶心来。
他占着本该属于另一个人的身份和人生,顺风顺水平安无虞地活了二十一年。
那方丈慈眉善目,见眼前二人皆是神色凝重,便道:“二位施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莫要着相。”
季怀勉强笑道:“多谢方丈。”
湛华则沉默不语。
二人告辞,那老方丈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
“师父,您为何叹气?”旁边端茶上来的小和尚好奇的问。
老方丈摇摇头,“两个都是不肯服输的人,总会撞得头破血流。”
“师父怎么不提醒他们?”小和尚不解。
“无情总被多情困。”老方丈摇头。
“听不懂。”小和尚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也不懂。”老方丈弹了一下他的小光头,笑了起来。
——
自城郊寺庙出来,季怀便一直神色凝重,眉头皱得死紧。
湛华道:“不必自寻烦恼,此事你并不知情,怪不到你身上。”
“我的名字,身份,家人全都是另一个人的,”季怀道:“我父亲杀了他祖父,甚至杀了他父亲,霸占季家四十余年,我也抢走了真正季七的一切,如何会怪不到我身上?”
湛华垂眸看着路边的积雪,太阳出来,那雪便化作了肮脏的泥水,沉声道:“那你待如何?”
季怀抿了抿唇,“不知道真正的季七是不是还活着,若是他还活着——”
“我该将属于他的一切都还给他。”
树下堆着厚厚的雪,冬日的柳枝萧条,将冷白的天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在寒风中形销骨立。
靴子踩在地上,沾了层厚厚的泥巴,衣摆也被溅起的雪水洇湿。
湛华说:“你不必如此,他也许并不在乎。”
冬日暖阳下,季怀冲他笑道:“你又不是季七,怎么知道他不在乎?杀父杀亲之仇,不共戴天,若我和他真遇上,恐怕要给他偿命。”
湛华沉默不语。
季怀突然沉吟一声,“还是不要遇上了,我很惜命的。你也别是季七,不然我还怎么跟你打赌?恐怕届时你让我死,我都要愧疚到洗干净脖子递上。”
湛华伸手捏了捏他的后脖颈,“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季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将他的手揣进自己的袖子里,“你身上真的太冷了,若是到夏日抱起来定然舒服。”
湛华干咳了一声:“季怀,你愈发不矜持了。”
季怀说完才知意识到说了什么孟浪话,不由赧然,却没有放开他的手,郊外的路上并没有几个人,他却还是凑到湛华耳边悄声道:“我真想过。”
湛华眼底带上了几分恼意,耳朵在寒风中快要红透,面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
季怀稀奇道:“你亲我时怎么不见你如此矜持?”
湛华继续往前走,这下直接不肯同他讲话了。
季怀偏生是个爱撩拨的,别人对他上赶着他不屑一顾,若是对他爱答不理反而愈发来劲,尤其当这个“别人”换做湛华,那不管是上赶着还是爱答不理,他都是十分来劲的。
于是他追上湛华,笑着问:“湛华,你是心虚了吗?”
谁知话音未落,他便被人一把揽住了腰纵身飞起,几个飞跃之后落在了路旁柳林的深处。
季怀一头雾水地望着周围萧条零落的景色,“来这里干什么?”
湛华一把扣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林中积雪厚重,人迹罕至,打眼望去皑皑一片白,柳林中纵横交错的枝条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呼出的雾气稍纵即逝,分明是化雪的冬日冷天,季怀的额头鼻尖却布了层细密的汗珠。
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伸手扶着湛华的腰,被他抵在了树上。
湛华冷俊的眉眼在雪地和暖阳里格外好看,他眸色深沉地盯着季怀,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来这里不矜持给你看。”
季怀忍不住笑了起来,眉梢眼角俱是畅快的笑意,也不知道被他戳中了哪根神经,笑得额头都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湛华的手伸进他的披风里,使劲捏了一下他的腰,闷声道:“你笑什么?”
“我笑……昨晚夜深人静时你谦谦君子恨不得去当真和尚。”季怀笑道:“现下青天白日却要拉我来这野林子里厮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