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正浓[小倌文](8)
却在他登上第一阶楼梯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似是弹琴之人怕被听见,压住了弦。
“无论香梅弹什么曲子,我都喜欢听。”沈恪穿过走廊,拉开竹门,心情仍保持着生意场上一帆风顺的愉悦,“这香,也好闻。”
案头摆着花烛,香炉焚着龙脑,烟云缠绕在琴弦之间。
香梅已洗漱完毕,似还精心妆扮过,铅粉敷面丹砂点唇,虽然能看出用的仍是小倌接客的同一套流程方法,但这些脂粉头油的品质毕竟比勾栏院里公用的好太多,衬出他几分气色来。
“高雅的调式,你一定时常听,听腻了。”香梅的笑里已满是风月,不用刻意便是大好的卖相,“今夜既然在我这厢呢,就来一曲蝶恋花如何?”
沈恪坐在竹席旁,退去靴子:“以后相处坦诚相待便好,你不必为取悦我刻意打扮,记得你从前说过不喜欢男子过于阴柔。”
香梅带过琴弦:“诶,这你就不懂了,从前是白璧无瑕含苞待放,如今是徐娘半老芳馨满体,各有各的好。”
沈恪侧躺下:“倒是弹来我听。”
香梅含笑低头,勾出一个尖细的音,便落若大方地弹响倍受穷人欢迎的《蝶恋花》,连带着唱出一句句脍炙人口的低俗曲词来。
“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
沈恪却越听越不是滋味。
香梅弹着这琴,像在凭残存记忆走一个过场,既不关注动作合规,也不在意音色饱满,而仅仅是取媚打花。那手指胡乱搅拨,端好的姿势一下子被种种下流陋习取代,左手各指粘连伏在弦上,右手各指几乎要握拳靠在岳边,动作油滑,看着令人生厌。
沈恪知道这类淫词艳曲在勾栏院里往往最多人点,想到香梅被迫迎合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停。”
“……翻红浪。”香梅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喝止打断。
“别弹了。”沈恪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宁愿听你方才那曲《舞杨花》。”
空气安静了片刻。
“不是弹什么曲子都喜欢么?”香梅推开琴,笑意失去温度,自嘲道,“是我记性不好,忘了指法,也忘了你本性挑剔。”
沈恪道:“你随我来。”
小时候学艺,沈恪曾得先生赠予的一幅古琴指法图,这回他特意带在随身的书篓里,为的就是教香梅重拾音律。
转过屏风,二人便进入卧房。
光线昏暗,沈恪正要去点陶豆灯,突然身后一声哎哟,回过头,迎着香梅踉跄扑进他的怀里。
沈恪道:“好端端的何故如此?”
香梅的身上有一丝隐隐的龙脑香,沙哑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暧昧:“都怪江面风浪,害我站不稳。”
沈恪扶稳香梅,举起烛火,照亮狭小的空间:“江面水阔何来风浪?莫欺人。”
香梅抬手,用宽大的云袖遮住脸,忽然放声笑起来。
“笑什么?”沈恪心下疑惑,香梅刚刚分明是恼了,怎么瞬间又能摆出一幅妄自菲薄的风尘相,好似一块软面团,任凭压扁搓圆怎么都行。
“我笑世人冠冕堂皇,可是啊,脱下了裤子全都一个样。”香梅说着,细腰有一下没一下磨蹭着沈恪的腹部,“弹琴唱曲不过前戏而已,你看你折腾这许久,还不是为与我鸳鸯绣被翻红浪?”
沈恪脸一沉。
香梅拉住他:“别点灯,黑摸摸的最好,不然又要像上回那样吓着你。”
房里的五盏陶豆灯依次亮起来。
沈恪点完灯,吹灭花烛,翻找到古琴指法图,从红木厢里抬出另一架未经漆色的朴素古琴。
香梅靠在床边,唏嘘一声叹。
“守之,我半辈子学的功夫都用上了,你却给我来一个坐怀不乱,知道是什么滋味吗?就好比一个尼姑被夸风骚,哎,以后回勾栏院都不好意思说,怕丢人。”
沈恪调好了琴:“过来,坐。”
香梅脱掉鞋,光脚走到沈恪身前飘然坐下,伸手触摸这架陌生的古琴。
沈恪捏住香梅的手,收回来:“这是我学艺时用的桐木琴,适合初学指法的人,你先不要碰弦,把坐姿做好,像我这样。”
他含胸拔背,肩部放松,手臂自然下垂,小臂平直伸出,手掌之下即是琴。
香梅以为是情趣,扮作学生,跟着做。
沈恪道:“你的肩背是直的,腰身和双腿却扭扭捏捏不够稳重,坐不正就显得轻浮,像随时要走。”
香梅唉道:“也太难伺候了,我本是水性杨花,你要我正儿八经,我可学不会。”
沈恪道:“我只是让你坐好。”
香梅撇撇嘴,无关痛痒地坐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