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卿(127)
白秉臣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他偷偷地往张公公袖中塞了一沓银票,道:“我未在朝中做过正经官,还望公公赐教,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捏了捏银票的厚度,张公公眼中带笑道:“陛下自是希望大人能够早些审出些东西来,放他和逆犯们共同秋决,一家人做个伴儿,也是功德一件。”
掂量着张公公的话头,白秉臣压下心中的火气,看来确如白建业所说,陛下根本就没有要留梅韶性命的意思。
现在已是夏末,离秋决还有些时候,这期间要是能够想办法打消陛下要杀梅韶的念头就好了。
白秉臣焦躁地思虑着,直到牢狱里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刑部大牢。
看来陛下的诏书下得很是及时,饶是白秉臣刚接到圣旨就来了刑部,里头的小吏也没有丝毫惊讶神情,好似早早地知道他要来一般,殷勤地替他把牢门打开。
牢房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他整个人窝在墙角,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白秉臣只能看见他身上的囚衣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血迹,刺眼得他喉头微紧。
只是一眼,白秉臣就能看出他在诏狱中受了多少摧折,心下顿时一痛。他屏住呼吸,往梅韶缩着的角落移了一步。可梅韶在迷迷糊糊之间仿若听到动静的惊兔一般,往墙角处缩了缩。
这样下意识的举动更是让白秉臣的呼吸一滞,他强忍住鼻尖酸涩,想要上前仔细看看,就被一个声音打断。
“白大人来提审犯人怎么不通知本官一声?本官也好叫人做些准备。”刑部尚书戚钧匆匆赶来。
看他跑得直喘的样子,白秉臣收敛住眸中情绪,在心中冷笑一声。
陛下果然不会放任自己单独提审梅韶,有着刑部尚书在一旁看着,自己若是想传递些什么消息也是不能的。
见他不说话,戚钧向两边的小吏道:“都愣着做什么,把人拖去刑房弄醒,待会本官和白大人同去审理。”
眼睁睁着看着梅韶被两个小吏拖出牢房,白秉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些,问道:“这样重刑审下去,要是人有了什么闪失,怎么和陛下交代呢?”
戚钧只是笑笑,斜眼瞧着白秉臣道:“一看白大人就是没来过牢狱的人,对这样的硬骨头,就必定得用这样熬鹰似的法子,每隔一个时辰拉出去审一次,如此熬着他,才能吐出些真话来呢。不知是不是将门家的缘故,这位的骨头和他父亲一样硬,都熬了十天了,把我手下的人熬倒不少,愣是不肯说话。不过我看也差不多了,左不过这两日也该招了。”
即便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当白秉臣坐在刑房里,看着泛着寒光的刑具,他发现自己只要稍微想一想这些东西用在梅韶身上的样子,心中就已经承受不了,更别说抬头去看那绑着的人了。
白秉臣强装镇定地问他是否知道苍山谋逆,问他梅家在军中的势力。
可梅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有的时候能够听到他的话,咬着牙回几句狠话,有的时候根本听不清,任由小吏将冷水泼在自己脸上,也毫无反应。
白秉臣反复地告诉自己应该以冷漠的姿态去面对这个人,可在听到他意识模糊时痛苦的闷吭声,看到他身上干涸的血迹随着冷水洇开红色,看着一个原本活生生的,喜欢对自己笑,经常缠着自己闹的人,变成现在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由皱了眉。
梅韶现在是那样的脆弱,弱到白秉臣生怕再多问一句,就会让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而去。
看他蹙着的眉,戚钧打趣道:“白大人是个书生,没怎么见过血吧?难怪看着这样的场面难受,我看今日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把他拖回去吧。”
两边的小吏又将梅韶拖回牢房。
看白秉臣实在难受得紧的样子,戚钧贴心地把他送出大牢。
直到走出大牢,白秉臣才觉得自己能够呼吸了,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今日梅韶的样子大人也是看到了,他根本没有什么清醒的意识,这个样子,我可问不出什么。戚大人还是派个大夫给他看看,至少得让他能正常说话,不是吗?”
戚钧闻言挑了挑眉,道:“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进了大牢。走过刑具的犯人还能被医治的。”
白秉臣转过身子,看着戚钧,嘴角带上一丝笑意,眸子却带着寒意:“我也从来没有听说有戚大人审问不出来的犯人,还要陛下把我调过来辅助的先例。既然想让我问出些东西,戚大人最好还是按我说的去做比较好,不然违逆圣意,耽搁了审问,大人担待不起,我也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