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相思(71)
陈英看着众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说镇子里的工不好做,说日子过得艰难,说眼看着就要收成了,交了税剩下的还不够一家人一天三顿粥,只能卖了换成糙米,说镇上的盐和油都涨价了,这么下去他们都吃不起菜了……
陈英知道自己眼下过得算是艰苦的,却不想旁人过得也这样心酸,而且是每个人都过得不痛快。
他头一回直面这样贫困的生活,这是他之前没想过的生活,哪怕现在自己的处境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可他之前的得过且过,一小部分是明白陈家衰败,无力回天,一大部分是懒得去想以后如何,即便想明白了,也无能为力。
村里的汉子说过困难,又很快转了话题,说些高兴事,陈英心里沉甸甸的回了院子,陈为仕回了屋子,开着门自己和自己在下棋,看着十分闲适。
陈英站住脚,顶着太阳看着陈为仕。
目光难得的带着些犀利和审视,很有存在感。
陈为仕显然察觉到了,不甚愉快的丢下棋子:“没大没小,谁准你这般看我?”
陈英就走过来坐在陈为仕对面,他打小也是被逼着学过琴棋书画的,只是自生母死后,这些事情就没人管了。
卢氏对他不好,却也没做什么恶毒的事情,至少读书上,是从没阻挠过的——也兴许是陈为仕压着,她并不敢做手脚。
相比起来,他的处境比谢凤还要好的多,只可惜他自己不争气,如今一事无成,这田种的磕磕巴巴,以前学的东西也都还给了先生。
这棋艺,他也只能算是个臭棋篓子。
因此并没打算和陈为仕对弈,免得挨骂。
陈为仕见他坐着也不说话,木头似的,眉头一蹙,他已经很老了,脸皮都松弛了,可陈英坐在他对面,被他这么蹙眉看着的时候,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他不由自主的挠了挠头:“我刚才去隔壁说话了。”
陈为仕的耳朵已经不太好使了,声音低一点就听不见,更何况是隔壁的动静,闻言只掀了掀眼皮:“陈家虽说没落,可你们都是有底子的,不能就此荒废,书该读还是要读,不能把自己养成泥腿子。”
陈英有些尴尬,觉得陈为仕这话说的不太中听,又不知道怎么反驳,随手捏起一枚棋子用力搓了搓——
“咱们当初富贵的时候,是靠着他们养活的,眼下又要瞧不起他们……”
陈为仕打村子里走出去,深知村妇的愚顽粗劣,对陈英这些话十分不满:“这如何是瞧不起?什么人什么身份什么教养,怎么能混为一谈。”
陈英「哦」了一声,并未被说服,也不想再和陈为仕说话,他心里是觉得自家那些出身名门的婶娘继母也并未比村妇好多少,他那被陈为仕看中的叔叔堂弟们也并没有比陈守信能干。
“我回去休息了……”
陈英闷闷说了一句,站起来要走,临出门了又犹豫了,他纠结片刻,还是回头看着陈为仕:“我听他们说,种了十亩地,交了税后,剩下的粮食还不够一日三顿粥……你当初反对改革,想过百姓的日子这么苦吗?”
陈为仕被问得一愣,陈英瞧他这幅反应,还以为是他后悔了,也不好再留,抬脚就往外走,冷不丁一枚棋子砸在自己脚下。
“朝中大事,你个混小子知道什么?!听了句闲话就来质问我,我为国为民的时候,你爹还是个毛头小子呢!”
陈英怕他再拿棋子砸自己,几步出了门,有些不服气:“你年轻的时候为国为民,怎么老了就只知道自己啦?改革多好啊……你说我拼死拼活种那些地,到时候交了税,还不知道能剩多少……”
陈为仕眼睛一瞪:“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怎么能轻易改!”
对这些东西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听见了,又想起来了,偏偏陈为仕的态度又是这样,陈英与轩辕瑾走的近,隐约听见几句,说是皇帝举步维艰,大约是爱屋及乌,他便有些埋怨陈为仕。
为国为民的事情,怎么就不肯同意呢。
他瘪瘪嘴:“说到底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利益,我都听说了,改革后百姓和大启的利益无损,就夹在中间的权贵们被削弱了,你们当然不同意了,只管自己过的好,哪还管百姓死活!”
陈为仕听着这话不对:“你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
一部分是自轩辕瑾处得到的,一部分是听旁人闲谈的。
他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话说的有些无所谓:“哪还有人不知道……反对的张阁老一派,都要被骂死了。”
他看着陈为仕,脸上露出为难来,还有句话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陈家落马之前,也是骂的厉害,眼下村里人还都不待见陈家就是侧面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