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他一心向死(41)
清冷,偏又妖灔。
宣阑有些走神,无意识的问:“海棠花是不是要开了?”
王来福听见了,回道:“陛下说笑了,这才孟春呢,海棠还得要两三个月才会开花。”
宣阑没再说话,只是觉得奇怪。
分明海棠花期未到,可他梦里的香气却真实的仿佛刻进了肺腑。
祈谷礼在京郊的祭坛举行,太常寺一干官员早就已经肃穆以待,宣阑下了马车,众官员立刻下跪,高呼万岁。
宣阑眸光随意在人群里一扫,就看见了一辆乌蓬马车,敢在这种场合不下车拜君者寥寥,他瞬间就知道是谁这么狗胆包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王来福:“你不是说他不来?”
“这……”
宣阑嗤了一声:“朕瞧着,九千岁这日子过的比朕还要逍遥自在。”
王来福咳嗽一声,道:“陛下,大人们都等着您呢。”
宣阑收回视线,淡声道:“开始吧。”
正月上辛日祈谷是自古以来的礼制,这一天皇帝要登上祭坛,一求社稷安稳,二求风调雨顺,三求宗室繁茂,不得进食饮水,一直到太阳落山才算结束。
江尽棠在马车里看着少年天子身着华丽的衮服一步步登上祭坛,恍然间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年他十二岁,在人群里悄悄的看着先帝华服加身,步履端重,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威严却又仁慈,是书里写的明君模样。
都说人的成长就是一个不断遗忘的过程,不管有多么铭心刻骨的记忆,终将会被忘却,可是九年过去,转眼来看,那些记忆却依旧鲜明的如同昨日,连同着鲜血、哭喊、咒骂,混在一起,成为这世间最恶的诅咒,要他不得安生,不得好死。
江尽棠垂眸,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最近总是想到宣慎,是这人已经在黄泉路上预见了他命不久矣么?
山月掀开帘子进来,见他脸色不好,便给他倒了杯热茶,道:“主子,兴灯村那边传了消息,说人已经打发走了,简大人着人跟踪,但是没几天就跟丢了,对方似乎对这些事很是了解,沿途上没有留下丝毫蛛丝马迹。”
江尽棠看着茶杯上绘着的精巧云纹,淡淡道:“不急,很快就能知道是谁的人了。”
山月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毕竟他们让人传了条红痣的消息出去,若是对方对江尽棠的身份仍旧有怀疑,一定会来求证。
“佳时是不是快到京城了。”江尽棠喝了口茶,冰凉的肺腑这才有了几分暖意,他呼出一口气,烟雾氤氲里一双眉眼显得更加冷清。
“算着应该是快了。”山月道:“大约明日就能到。”
江尽棠嗯了一声,单手撑着头,侧眸看向祭坛之上的宣阑。
祭坛太高了,从这里其实已经看不清宣阑的模样,只能看见一身威严衮服。
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些人一天一个模样,变化飞快,有些人却被永远留在了原地,再也前进不了半步。
江尽棠忽然迫切的想要抓住一些什么,抓住他还留在人间的唯一念想,不管这念想是爱是恨,是喜是悲都好。
“山月。”江尽棠咳嗽了两声,道:“取我的披风来,我与陛下一同祈谷。”
山月自然不想同意,但是他看着江尽棠苍白的脸色,才发现这人竟然已经脆弱至此,仿佛一层薄薄的宣纸糊在细竹枝编成的灯笼架子上,不是被风霜相逼就是被烛火燃烧,内外煎熬。
若不是吊着那一口积攒多年的郁气,或许早就已经玉山崩摧。
山月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将厚实的狐裘给江尽棠披上,又将暖和的手炉放进他手里。
祭坛之下,跪着文武百官,江尽棠目不斜视的从百官眼前过,踏上了祭坛的汉白玉阶梯。
宣恪跪在首位,看见江尽棠时一怔,竟恍然觉得看见了九年前还热烈鲜活的他。
祭坛只有帝后可以上去祈福,象征着皇家的威严,江尽棠此举十分不合礼制,但就连太常寺的那些老古董,都没敢发出质疑的声音。
毕竟江尽棠大权在握,性格乖张,若是惹了他不高兴,在祈谷礼上做出什么来都有可能,相比较之下,登祭坛祈福这种事都已算不得什么了。
狐裘拖曳过地面,江尽棠慢慢的向上走,他眼睛里映出宣阑的身影,却又似乎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当年你于我是无形的山,压得我不堪重负垂垂欲死,但是如今,我走上了这祭坛,与天子并肩,你还能奈我何。
从阴司地狱里爬出来,拽我入阿鼻么。
江尽棠唇角挂上讥诮的笑。
宣阑跪在青铜大鼎之前,听见动静,转过头就见晨光曦色里江尽棠逆光而来,身影单薄瘦弱,却又似乎无坚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