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主,要不您出去躲一阵。”师爷有个大胆想法:“我听他口气,还自称朕,想必是皇帝无疑。他那架势,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而匪寨,自然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若是个身份普通的登徒子,乱刀砍死完事。可那是皇帝,谁敢那么大胆子,明晃晃地伤他。
匪徒能屈能伸,惹不起,那就躲呗。
师爷说:“皇帝老儿,天子,高高在上,锦衣玉食,自然瞧不起咱们这些下等人。就是寨主要受些委屈,上城里装几日乞丐。”
“我看到时候,”师爷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摇头晃脑,“贵人们就算找着了,也当没找着。您想,谁会对着一个乞丐留情?”
“恨不得远远儿地避着呢。”师爷嘲笑。
世人皆重皮囊相,没了这张脸,这个身份,形单影只,潦倒落魄,再好相与的人都要退避三舍。
这是匪徒们的人生经验。
“等他不耐烦,”师爷挥挥手,拍着胸脯保证,“自个儿就走了。”
叶十一驻足,想了想,师爷说得不无道理。
这匪寨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李固闻着味儿都能把他揪出来,不如去镇上躲避风头,李固找不着他,失却耐心,说不定就走了。
而皇帝一向没什么耐心。
主意既定,立刻动身。
趁李固他们还在与寨中人缠斗时,叶十一摸黑离开了牛头寨。
西临镇离牛头山不远,叶十一背着包袱,去了镇外的破庙里歇脚,包袱中装了几日的干粮,都是些干巴巴的馍。
远离长安的地方,没有山珍海味,吃穿大都乏善可陈。幸好他常年征战在外,大锅饭都吃惯了,也不在乎这些。
破庙简陋,安静得可怕,偶尔听闻虫鸣,天气太冷,连虫子都懒洋洋的不愿出声。
其实已经寒冬了,再过不久,就是冬至。
往年冬至的时候,不在家里,就和边关的将士们一起度过。
前年在幽云,去年在玉城,今年,就在这陌生的犄角旮旯,而明年…大抵就没有了。
时日无多,但求安稳。
他朝掌心哈口热气,双手相互揉搓取暖。
冬日寒夜,最是寒凉。
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边,就连头顶遮风避雨的瓦片都缺斤少两,他撑着双腿站起身,自四面收集了枯木干叶,汇聚在一起,拿出火折生火。
橙红的火光亮堂堂燃烧起来,照得人面上发热,周身溢暖。
叶十一捡来的枯草随意铺成临时歇脚的床榻,拿起包袱当枕头,倚着火堆躺下去。
躺平了辗转反侧,又太冷,不得不爬起身,蜷在慈眉善目的菩萨像后,抱着双臂发呆。
思来想去,忍不住思绪回到那个人身上。
叶明玦应该是回去了吧,为什么李固不好好陪着他,不远万里跑到这穷乡僻壤来,难道对他的恨意就这么强烈?明知他快死了都不肯放过?
想不明白,一团乱麻。脑袋埋进双臂臂弯间。
旧日那些兄友弟恭的回忆,终究不敢再想起来,想起来也没什么意思,被现实映衬得愈发斑驳破败。
曾经心心念念的过去,被他好好抱进怀中的过去,全都过去了。终究也只是过去。
睡不着,又只好睁眼到天亮。
翌日大清早,叶十一扶着石像爬起来,揉动酸涩双腿,在破庙里呆了一整晚,今日不如去街上溜达。他来这里之后,还没去过镇子。
其实也许应该趁此机会跑掉,在李固没有反应过来前,收拾细软连夜跑路,但实在不想再奔波,劳心劳力,他就想安安稳稳地待着,聊度余生。
李固如果能尽快离开,那样最好。
叶十一尚心存侥幸,说不准李固找不到他,自个儿就走了。那再好不过。
连日来在寨子里窝着,难得今日阳光甚好,冬日暖阳晴风满面,举起双手伸懒腰,打着哈欠出门去,到处走走吧。
叶十一没忘了他的蒙面巾,把下半张脸罩住,然后背上旧包袱,露出外的皮肤抹灰,头发刻意揉得杂乱,端着要饭碗,弯背塌腰,不引人瞩目地混进了西临镇。
西临镇上乞丐同行不少,叶十一彻夜未眠,被李固吓得提心吊胆,这会儿困倦,进了镇子,找了个墙角毫无形象包袱地席地而坐。
讨饭的小土碗搁在旁边,抱着膝盖呼呼打盹。
旁边来了个乞丐大爷,推推他胳膊:“小兄弟,新来的啊?”
叶十一扭头,一老一少面面相觑,他点点头。
大爷捋胡子,好奇地问:“咋蒙着面呐。”
“……破相了。”叶十一低声,困倦地答。
大爷了然,安慰他:“没事儿,皮囊而已。”
“嗯。”
大爷看他困,说:“那你睡吧,我不打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