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73)
“但大公子,恕我直言,双儿若以男身行走,要服药诞育子嗣,一则身形容貌嗓音都会转换,日趋女子样貌,二则这剧痛难以承受,此外又难以接受身形变化,容易性情大变,以至抑郁疯癫,三则……究竟产育之事大伤元气……双儿本就身体孱弱,若是生育数子,恐怕,活不过四十岁。”
“你说的这样清楚,是曾见过这样的病人?”
韩大夫犹豫片刻,含糊道:“……当今后宫,曾有……韩某已见此人伦惨事,实在于心不忍……还望大公子,三思后行。”
韩大夫拎着药箱告辞,由老头儿送了出去。
那一碗漆黑的汤药,从煮沸滚烫,一直被放到死水般冰冷。
林纾仍旧长久地望着那一滩漆黑。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端起汤药,向屋外走去。
林纾进屋时,镜郎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无聊地摆弄着床帐上落下的穗子。
林纾轻轻咳嗽了几声,惹得镜郎看了他几眼。
林纾若无其事,将汤药往他面前一放,淡淡道:“喝了。”
气得镜郎再不理他,朝他翻了个白眼,只得瘪着嘴,皱着眉喝药,喝完了就嚷嚷着苦,从林纾手里磨来了两颗酸杏儿含着。
吃过午饭,镜郎在屋子里绕了几圈,林纾就压着他午睡。
镜郎闭着眼睛迷糊了一阵儿,实在睡不着,溜下床,就见林纾睡在窗边的一张小榻上。
和衣而卧,腰上盖了张薄被,脸颊瘦削,眼下还晕着一团青黑。
镜郎还没见过他睡着的样子,一时好奇,踮着脚凑过去,目光流连在林纾挺翘的鼻梁上,琢磨着是在脸上画个胡须,还是抹他一脸胭脂呢……
林纾忽然动了动唇,镜郎吓得一个后仰,转身要溜,脚步却为随之而来的含糊呓语一顿。
镜郎屏住呼吸,俯下身,凑到林纾翕动的唇边,听清了他碎碎念着的名字。
“……娇娇。”
娇娇。
平日里其他人叫多了,早已平常的不得了的两个字,竟然从林纾嘴里冒了出来——他从来没听过林纾用这种语气叫他。镜郎的呼吸为之一滞,心口漏跳了一拍,旋即咚咚咚,咚咚咚跳动起来。他按了按剧烈响动的胸口,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
原来,林纾他也是个……是个人。他也会累。
他也会疼,也会生病。
平日里,自己若生病了,有母亲,有青竹儿,有无数仆妇的精心伺候,那……林纾生病的时候,又有谁去照顾他,替他换一张湿帕子,为他倒一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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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还有一章
第45章 四十五
在林纾的耳提面命之下,原本宽纵的哑仆也变得刁难起来,什么冰饮果盘,一应不许再吃,若要闹,就连房间里消暑的冰山也减半,镜郎冲林纾抱怨了几次,反而被他哺了一口苦涩药茶堵了嘴,只得闷闷收了心,老实吃了几日粗茶淡饭,将养好身体,这才换了滋补的汤粥上来。
终于见了点荤腥,镜郎吃的高兴,对着林纾,话也多了起来:“这道乌鱼汤尝起来,很有竹里馆的风味。”
林纾抬头瞥了他一眼,只不答话,往他碗里夹了一块清炖鸡,镜郎小声抱怨着又是清炖啊没滋没味的,倒乖顺地撕了块鸡腿肉吃下去,没再追究自己身在何处,怎么能吃得到地道的京城风味——这自然是林纾以太夫人的名义将厨子请了来,趁热炖好,连火带炉子一道携过来的。
有了杏林妙手,镜郎的风寒很快就好,停了伤寒药,林纾知道他身子单弱,怕又给关出病来,讨了养生药方来,令他每隔一天喝一剂,这几日他虽然繁忙,但走的不远,就算晚上不能过来,中午也能跟着镜郎一起用饭,盯着将补药喝了。
镜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着林纾也要和颜悦色,抓乖卖俏,偶尔哄得林纾高兴了,好歹能多讨块糖来吃。
这一日也没例外,林纾看着他把药喝完才出门去,留镜郎一个人闲着发慌,翻了几页牢头大发慈悲带来的,京中坊间新出话本,且都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无非是劝人向善,回头是岸的老套把戏。也不知是药劲儿,还是这话本太无聊,镜郎看了不到半本,便晕晕乎乎,洗了脸,再去午睡。
谁知林纾却去而复返,在外间坐了片刻,等到日头偏西,还没听见里面起身动静,顾念着睡多了,晚上又要闹腾着不肯睡,起居不定最耗人心血,便打定主意要把他叫起来,放他在院子里走几圈。
一进门,就听见帐子里有细微的响声,隐隐约约,还有些抽泣声调。
难不成……是躲起来偷偷哭了?
这实在不是镜郎的作风,就算要流眼泪,发脾气,闹别扭,也一定是要在自己面前发作了才能得偿所愿,什么时候见他做出力不讨好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