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32)
原本围作一圈儿的宫人们自觉散开,为谢总管让了一条路出来。
谢一恒是内总管,俗称的皇帝贴身大太监,十几岁时就由太后派在皇帝身边,照管他饮食起居。按理说皇帝登基后,他这样的身份,在皇帝太后之间很难找着平衡,可谢一恒偏偏能如鱼得水,没让太后厌弃,也让皇帝十分信重。
他是位面白无须,面容清秀的内侍,着一身深紫圆领袍,年纪介于三十与四十之间,若不是他的声音难免略显尖细,这一身温和洵淡的书生气质,许多人见了,恐怕还以为是未经风霜,一贯在京中的文职官吏。
他的礼数周全,却做得不卑不亢,笑容温和,令人如沐春风:“二公子,许久未来,难得见您,这宫中也少了许多热闹。”
“谢总管这是在笑话我了。”镜郎对着谢总管总还有几分客气,礼貌地点了点头,回了他一个笑脸,寒暄了一句,又道,“她说,这点心我碰不得,你说呢?”
谢一恒柔和道:“二公子说笑了,这宫里,哪有您碰不得的东西。这丫头是跟着古美人从北戎来的,不懂规矩,您别同她一般见识。”
镜郎嗤笑一声:“不懂规矩就要教规矩啊,惯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喂,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崔,叫融儿……”
“算了,你叫什么不重要。”镜郎打断她,招了招手,让捧着食盒的宫女凑近了,就捞出一块花朵形状的糕饼,咬了一口,觉得味儿不错,又挑挑拣拣,故意每挑一块出来,就只咬了一半,就往食盒一丢,一并连茶汤也尝了一口,觉得颇甜腻,又加了许多香料,不由砸了咂嘴,见那小宫女眼珠瞪得圆圆的,像是要哭,又像是要吃人似的,一时兴味上头,“这样,你把这剩下来的点心和茶都吃完了,我就不罚你。”
崔融儿咬着牙关,几乎像小野兽似的,磨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来。
“咳。融儿姑娘。你初来乍到,不清楚规矩,这也罢了……听二公子的话,不然,别说古美人了,谁来都帮不了你。”
“来,吃,吃得干干净净,我包你无事,还要赏你呢。”
身边的宫人们都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崔融儿一双大眼睛噙着眼泪,慢慢地低下了头,取出一块花样奇特的菱形花糕,塞进了自己嘴中,咬牙切齿地咀嚼起来。
“哎,对,细嚼慢咽,可别哭丧着脸啊。我觉得你主子手艺不错,味儿很有意思,你觉得呢,好吃么?”
崔融儿气得梗了一梗,停顿了几秒,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咽下了一口花糕,又去拿另一块,镜郎笑吟吟地,抿了一口玻璃盏里半融的冰酪,还要火上浇油:“吃完了可别走,你喜欢金子还是银子,跟我过来,我可不是说假话,说了赏你,可就真的要赏,好给你留个证据。冤有头,债有主,让你回去啊,找你主子好好告状。”
他当真大摇大摆地转身就走,崔融儿恨得只是不动,后头的宫女推了她一把,她才一步一顿地重重踩着地砖,缀在镜郎身后去了。谢一恒摇了摇头,轻声道:“跟上去,守着殿阁。”便抽身离去。
一墨斋里清凉寂静,三脚销金兽吐出龙涎香雾,唯有风轮轻轻转动,墨碇研磨,紫毫笔在素白熟宣上滑动的沙沙轻响。
谢一恒脚步声轻缓稳重,停在皇帝案边。
皇帝停下笔,淡淡道:“娇娇又闯什么祸了?”
“……二公子吃了那花糕,又喝了茶,现下在后头殿里歇着……还有个古美人身边的小宫女,二公子也赐了她饮食,奴婢做主,也将她留下了,以免出去撞见什么人……”
皇帝翘了翘唇,笑得有些无奈,声音却是纵容的:“丞相来过了,想来没有什么大事。后头的人都一律挡了,不要叫进来。承明殿外别留人,你知道怎么做。”
“那么古美人……”
“再留她一阵子,过了皇后生辰。就处置。”
谢总管沉默地一哈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皇帝呷了一口紫笋茶,先去偏殿换了身没有染着龙涎香气味的墨色衣袍,取了一只锦盒在手,信步就往后殿踱去,明明是青天白日,艳阳高照,一路却阒无人声,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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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可以乱讲,东西不可以乱吃
第21章 二十一
贺铭虽是皇子,但对他来说,这世上最熟悉的地方却不是宫禁。
他虽是嫡出,却上有兄长,下有幼弟。母亲看重太子,皇帝疼爱幼弟,他不上不下,夹在当中,十足尴尬。
很小时半懂不懂,看大家都是一般,乳母丫鬟环绕,等到五六岁时候,渐渐才明白过来,母亲和父亲态度的微妙区别,他或许并不受待见。他读书习字不快,比不上太子过目不忘,也没有淑妃之子天生一张乖巧漂亮面庞,反而力气远比常人更大,一摸到妹妹的边儿,妹妹便嚎啕大哭,一不小心,就将太子心爱的画轴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