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160)
镜郎悚然一惊,大呼小叫地退了两步:“我的天哪,林纾,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不正经的?”说着又欺身近来,抬手扯他的脸皮耳朵,还有几分谨慎,仔细端详着林纾神色,“是不是叫什么人夺舍……还是戴了什么人皮面具,怎么和陈之宁……”
陈之宁这个久未提及的名字一出来,镜郎自己先住了口,林纾却全没往常那般醋意滔天,只是一心全凝在他的身上。
一副娇贵猫儿逗弄饲主的活泼样子,却又好像带了几分惴惴,若是他沉下脸,或是抬起手,一瞬之间就要缩起爪子耳朵,逃得远远的,心里好似被猫爪子捧着的毛线球,颠来倒去,痒酥酥,颤巍巍,说不出的酸麻受用,又有几分好笑:当真这么怕他?心里又有一个分明是母亲的声音在训他:你把娇娇吓成什么样子?
两人又都不做声,莫名地都觉脸颊滚烫,待到了山门前,便是一片熙攘如沸的吵闹,镜郎抬头一望,被人山人海吓了一跳:“怎的这么多人,今日是什么敬香祈福的大日子么?”
定下神来,却又觉得不对,想到能来寺庙的,除了极少数就在附近的信徒男女或许家贫,能举家来此求神拜佛的,少不得要备上马车,带上仆妇,添上足足的香油钱,不说是富户,也至少家境殷实,衣食无忧。
而眼前的这人群,分明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莫说布鞋,就连草鞋也破破烂烂,还有不少人赤着脚,裸着伤,眼神里,也透着让人觉得不大舒服的情绪,比如恐慌、戒备、看待猎物一般的掂量。
林纾不着痕迹上前,将镜郎往身后护了一护,与寺门处远远站着的清明点了点头,平静道:“每逢五日或节庆,庆慧寺开山门施药;如今扬州开了府门,安置流民,庆慧寺主持慈悲,又定了几日施粥,这都是来……”顿了顿,又道,“快到时辰了,人多拥挤,走。”
镜郎也知道他这一身衣裳显眼,再加上头上金冠,腰间玉坠儿,一看就是个富家小公子,难免有人急红了眼,想要玩一把劫富济自己的把戏,他能感觉到似乎有几道目光死死钉在身上,却又寻不到来处,老实地点了点头,又说:“青竹儿和王默居然还没回来,不如先去庙里寻个禅房,等一等他们。”
林纾自然也想与他多待一会儿,转身道:“正好偏他们一盏菊花汤尝一尝。”
“哎哟,你还晓得什么菊花汤不菊花汤?”
“我进寺庙里,可比你多多了。”
“你进庙里作甚?看和尚?和尚好看么?”
这样拌着嘴,没注意人群里几个大汉一对眼神,借着人群遮掩,已挪到了两人身侧。
林纾出手快如闪电,一手卡住了来人手腕,反手一拧,掰出一声脆响,短刀当啷落地,林纾抄起腰间匕首,将他大腿扎个对穿。又仗着身高腿长,旋身一踹,正中扑向镜郎那莽汉后腰,将他踹得横飞出去,立时口吐鲜血。
镜郎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拖累,急退了几步,想借着人群遮掩,谁料身边人早已尖叫着如潮水般退开,他那一身华服无比显眼,又有一道干枯矮小的影子横刺里窜了出来,手中兵刃雪亮,并不寻要害,只是直直往他身上扎去!
林纾想也没想,揉身扑上,将镜郎抱住,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地护在自己的怀里。
雪亮匕首刺进他的肋下,血花四溅。
那瘦小身影一击得中,并不管两个同伴,也顾不上那匕卡在血肉中还未拔出,并不留恋,果断松了手,一矮身,蹿进慌乱的人群里。等到清明组织了维持秩序的武僧上前来时,眼前只剩一地血点,两个倒地的莽汉,还有两兄弟,一个受了伤,另一个惊慌失措,直在他怀里摸来摸去,不知碰到了何处,摸了满手的血。
“……哥,哥?”
林纾依旧搂着他,又是好笑,又是想叹,急促呼吸数息,压住了因一点疼痛而生的痛喘,低声道:“……林纪,你压着我……你别动,你压着我伤了。”
他抬起另一边手,将领口扯开些许,底下却不是肌肤,而是亮闪闪的金属光泽,分明是一件精钢铸就的锁子甲。
镜郎连遇变故,一口气卡在喉咙里,险些就这么吓得厥过去,好半晌才怒道:“你怎么不早说?你就是要吓唬我?”
他劈头盖脸地往林纾脸上扇了几巴掌,气得站起来就要走,林纾先还笑,伸手要拽他衣角,才刚刚摸到衣裳的边儿,手上忽然一顿,重重地垂下去,人也脱力似的往前一翻,若不是清明扶得快,这便要大头着地,摔得鼻青脸肿了。
镜郎没好气,伸手要去捏他脸皮:“……还装,还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