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132)
林纾自若道:“……近来天干秋燥,儿子叫人泡了莲心茶。”
建昌瞟了眼碗中绿莹莹的一汪茶水,嘲道:“又苦又涩,和你这人似的,怪不得娇娇喝不下口呢。”
林纾被怼的哑口无言。
建昌又摆出一副挑剔神色,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儿,冷笑道:“看儿子也就罢了,好歹是亲生的,那若我是你丈母娘呢,你也摆这个款儿来?——还不给我换一盏茶来。”
林纾背脊一僵,竟有些手足无措,半晌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这儿,这儿没别的茶了,我给娘,换一盏…水?”
“哎——”建昌的白眼险些翻到了天上去,她夸张地长叹一口气,往前一扑,瘫在了案几上,“装啊,装都不会?你是怎么在朝堂上混这么久都没被打死的?啊?可别说是我儿子了,丢不起这个人!”
“你没学会之前,还是别见娇娇了,没得他好歹记起你的好,又被你吓跑了。”
林纾被亲娘放养将近二十年,一朝言传身教,耳提面命,全都是如何追求老婆搞定亲弟弟的至理名言,长公主一边骂,他便一边运笔如飞,将洋洋洒洒数千言总结成十来张要点,贯彻落实的第一要点就是:偏心!惯着!放下身段!好好说话!
可长公主的这一套,与他从来的行事风格完全相悖,听起来仿佛溺爱宠纵没有半点原则可言,但……他之前的做法不也没有丝毫成效么?
为今之计,自然是听妈的话,把人骗到了再说。
从京城到扬州一路追来,明明知道镜郎就在不远处的船上,偶尔一望,还能瞧见他人在露台上懒洋洋歪着的小模样儿,林纾心里如同滚油烹了似的,挠心挠肝,但这一沓追妻要案还没有读懂吃透,更无法付诸实践,他是极为自制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担心一时急切,又把这小混账给吓跑了。
也就只能先避而不见,再徐徐图之。
只是要他一时半会儿从头到脚改变行事风格,也实在太难为他,两套思维方式剧烈冲突之下,就算是林纾,也不免有些前后不搭,同手同脚,乱了方寸,行动上慢了好几拍,不免有些呆,想来,还要花好一会儿功夫兼容一番。
镜郎遣了青竹来求助,林纾心里暗喜,但一想到还不知如何装出个样儿来坑……坑蒙拐骗,只得收了亲自出面的心思,见了青竹一面,板着一张脸将一切安排妥当,在信封上写几个字,并没想到去见镜郎,除了搭把手看一看城中流民究竟之外,就只盘算着如何讨镜郎欢心。
谁成想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四子丑寅卯,镜郎就到了眼前。
扭头就跑,三分是装,七分也是真的不知所措。
却也没想到镜郎居然追了上来,为了留住他,还……
——看来是真的吃这一套?
林纾心里无数个念头颠来倒去,就连窝在他怀里的镜郎都发觉了:“——喂,你又想什么呢?”
林纾:“……”
镜郎吃了他一瞪,才嚣张起来的气焰渐渐又弱下去,像只娇生惯养的猫儿,见他面色不善,乖乖地收起了尖爪,嘴里却还要嘀咕着:“干嘛,你又要打我?”
林纾还真有几分手痒。
想一想母亲苦口婆心面目狰狞的告诫,强自忍住在他脸上咬一口的冲动,将人抱进了屋子里,四下一扫,就要把他往木板凳上放,镜郎不满地啧了一声,踢了下腿,他才转了个身,好歹寻了个有软垫的椅子,接着又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端了一盘冰块并一沓细白布巾回来,搬了个矮矮的小板凳,在镜郎面前坐下。
镜郎要蹬腿,又挨了一眼瞪,登时消停了些,蔫头耷脑,坐没坐相地歪在椅背上:“哎,哎……疼。”
林纾看不过眼,强忍下了呵斥的冲动,替他除了靴子,脱了袜子,将他光裸的右脚捧在膝头,仔细检视脚踝。镜郎被他的安静闹得有些不安,才一扭屁股,就被一把捏住了脚踝:“别动。”
镜郎夸张地惨叫道:“——痛!”
“我看看骨头……别乱动。”
“……你弄得我好痛!林纾,你轻点儿!”
一抬眼,就见他眼圈儿红红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
若是放在往常,还能板着脸再呵斥几句,但母亲的嘱托仍在耳边,林纾便咽下了凶他的话,低头在红肿处轻轻吹了吹气。
镜郎也就真安分下来,没再吱哇乱叫,像被捋顺了毛,尽管疼得小声抽气,阵阵发抖,还是任由林纾用白布包了冰块镇定片刻,再敷在伤处。
两人同处一室,难得没有剑拔弩张,静默了须臾,林纾低声道:“你来找我,还是为了两位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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