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130)
“好了,等会儿我要出门,你乖乖的,就给我看个门吧……上回的那荷花头的簪子可打好了没?我还等着戴呢……”
过不片刻,青竹回来了,敲了门进来,见镜郎正搂着王默喁喁私语,脸上便不大自在,却也没说什么,服侍着他换了出门的衣裳,领着他一路出了园子,到了二门外,那里已有马车相候。
镜郎上了马车,青竹就与车夫吩咐:“我们公子想去见识见识扬州景致……据说瘦西湖边风景秀丽。”
话里话外,就差把“扬州瘦马”几个字当着面说出来。
可想而知,青竹心里也是多酸溜溜的。
这话当然不能对着几位长辈说,尤其姜令望在外的名声就是个古板老道学,家宅和睦,别说正经的妾侍了,就是连个通房暖床的都没有,一心只守着长公主过日子……自然了,他是一心守着一个人不错,也不是自己的正经妻子。也是姜令闻有手段,年岁大了,照样能把正当盛年、钱权皆有的亲弟弟笼络的什么都看不见,一心里只有她……
若是姜氏兄妹两人老实些,或是胆子小些,便是兄妹乱伦,又轮到哪个来干涉了?大不了与广平长公主两人各玩各的,大家不计较。偏偏心术不正,拦路者死,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自然,同样的说辞委婉地同府里的车夫这般一说,这个中年汉子便露出了一脸心照不宣的笑,“码头花船,从来是晚上热闹,没想到公子有这样花头,青天白日地也去”,就轻车熟路地就驾着马车,花了小半个时辰,到了瘦西湖边一个不大起眼的码头。
午后枫树林的阴凉下,停泊了七八艘乌篷船。青竹下了车,同船主人交涉几句,就有两个少女迎候在一边,都是十六七岁年纪,虽然说不上千娇百媚,但容色也颇为清丽可人,身上不是绸缎,也是精细的松江布,头上、手上,都装点了亮闪闪的银饰。
说定了车夫到了戌时来接人,镜郎领着青竹上了船,船夫撑着竹篙在岸边一点,小舟朝泛着涟漪的湖心滑去。
镜郎喝了口两个女孩斟的茶,到底嫌粗糙,也不肯尝她们备下的点心,只是拿青竹做个人肉枕头靠着,闭目养神。
小舟轻缓地驶过沿岸的绿荫,从一个环绕矮树的小口划了出去,在狭窄水道中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船头轻轻一碰,靠了岸。
镜郎有些困倦,下得船来,揉了揉眼睛,被嘈杂吵闹的声响闹得眉头紧皱,方才抬起头来打量四周,看清街景时,不由一愣。
一侧街道是扬州城中最寻常的民居,粉墙黛瓦,另一侧则是一片高高低低破落不堪,像是人随便踹两脚踹出来的,半边敞露天光的茅屋。
黄泥满地,挨挨挤挤,或站或坐或躺,全是人,人群的最前端,黑色天棚底下,支着一张翻飞的旗帜,上面大大写了个“粥”字。
他看了看自己,脚下粉底皂靴陷在泥地里,靴面溅满了尘土;又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青竹儿今天选来选去,竟然为他选了件最素净最不起眼的葛布袍子。
可就连这最素净的葛布衫,仍然是银线暗绣,价值不菲。
只是他皮肤雪白,头发齐整的样子,仍然与周遭格格不入。
破衣烂衫的男人们来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甘之色,但看到街角持刀纳凉的皂吏,也就装若无事地又低下头去。
“这都是什么人?”
“这里哪儿来这么多……灾民?”
“公子。”青竹扶着他的手,轻轻道,“湖州叛民起兵,河水倒灌县城,时值秋收还没有闹完,他们得求一口吃的,自然只能涌来此地。不过姜大人铁血手腕,只放了几千入城,每日施粥放药,令青壮年修筑城墙水渠,也能混个温饱。”
“公子,这边来。镇抚司的大人们,就住在这街尾的院子里。”
还没走到街尾,镜郎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半跪在地上,捏着一个年迈老妇人的手腕,与她低声交代什么,虽然脸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甚至说得上有点凶煞,但他的语气似乎很柔和,老妇人含糊不清地说着感谢的话,男人从胸口掏出一个药包,正待说话,蓦然一顿,仿佛感觉到了镜郎的目光,抬起了头。
两人在翻飞的黄土里对上了视线。
林纾一脸不似作伪的惊讶神色,忽然把手里的药包一丢,忙不迭地站起身,跑了。
镜郎:???
他吃错药了啊?!
“林纾!你给我站住!”
林纾脚下顿了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瞬,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镜郎满脸的凶狠吓着了,不仅没有站住,反而跑得更快,在歪七扭八的巷道里一溜小跑,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寻不见他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