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踏雪归(41)
“嗯,张大夫,我跟你说,弟弟前几天给我带红烧肉了,说砚哥拜托他给我带的。吃红烧肉的时候,我又想起砚哥,张大夫,砚哥什么时候才来看我呀?外面好冷,要明年春天才能出去了。”
张大夫道:“其实砚哥每天都会来,但都趁你睡着的时候,他又不好打扰你休息,明年春天呀,阮杨就好了,好了就可以出去了。”
“太好了!张大夫,有时候我觉得我在做梦,有时候又不像在做梦,但是我睁不开眼睛。”阮杨面对张大夫时很放松,兴致勃勃道,“我跟你说一个呀,我梦见弟弟带我去找砚哥,砚哥要我留在角落等他,但是他送完哥哥去早朝,就把我忘了,弟弟带我回来的。”
秦砚背手站在身侧,目光晦暗不明。
他知晓阮杨这段半真半假的梦境,几年前阮杨无意中闯入正厅,引起正在用早膳的秦岂不悦,便做主趁冬天将青石板路更换成鹅卵石路,秦砚见状也只能答应阮杨常来小院里看他。
却因着愧疚,很少兑现承诺。
“阮杨,”张大夫收起银针布帛,握住他纤细脆弱的手腕,轻声道,“你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阮杨未正面回答,愣了愣,轻声道:“张大夫,你真好,我没有心愿。”
“我的心愿完不成了,张大夫,如果宝宝当时能找到你就好了,他就不会埋在土里面。”他揪紧了被褥边缘,活生生冷出一身汗,低喃道,“张大夫,他春天会长出来吗?”
阮杨啜泣道:“都坏我,我想他回到我肚子里,如果我不让他出来,他就不会死了。”
秦砚听闻此言,不禁失声悲戚。
早前阮杨病情仅仅是身体症状明显,倒从未念叨着一些奇怪的名字与事情。正妻夏晔作为朝中重臣被派往流霜城留守一年,秦砚随之同去。夏晔在流霜城捉拿阮氏余党有功,与秦砚一同荣归秦府,秦岂笑得合不拢嘴。
秦砚记得,回来那天也是大雪,夏晔和他方下马车尚未入府中,忽有一个发髻凌乱的人跌跌撞撞地闯过来。
秦府经过早前政党之争险些让秦砚丢失性命,现时夏晔即将生产,自然严防把守,此人大冬日衣着单薄跌跌撞撞地靠近,立即被护卫当成亡命之徒打倒在地,呵斥道,来者何人!
那人似有些许错愕,又似有些神志不清,未明白为何被人一掌打倒在地,正想解释胸口却被硕大的靴子踩住,冻血堵住喉咙无法出声。
他尚未来得及蓄力翻转过来,旁人见他身上披一件棉制的被褥,血色沾染下摆已冻结成冰,裸露出来的小腿至脚踝均泛青紫。他抓起一把雪贴在喉咙和胸口上,体内堵住的冻血经融化的雪化解,鲜血沿着嘴角喷在雪地,似枝头腊月绽放的红梅。
他的身体陷在深雪中,拽不住一个可以捏在手心里的东西。他摸了摸胸口,却空无一物,仅颤声道,我,我是阮杨,我跟秦砚……有婚约,我是他的妻……不,我……我是他的妾。
秦砚尚未从震惊中醒悟,后来有一位老者提着药箱百般艰难地将他扶起来,低声询问没事吧?秦砚这才看清面前攀在老者手臂上才勉强站立的阮杨。
眉毛、发丝续满了雪花,未戴护耳用具导致耳洞通红,被冻僵的阮杨动起来十分困难,哆嗦着嘴唇轻声向着一个方向,哀求道,我……我可以进去吗?
秦岂和韩溪明不曾答话,阮杨的动作却是要硬闯。
夏晔早前听说过阮杨的存在,父之过不及其子,更何况一个庶子又能做什么?看他冻得哆嗦,夏晔三下五除二摘下披风铺在他肩头,厉声吩咐下人,还等什么?阮氏都冻成这样了,还不快些备好热茶?!
阮杨朝他笑眯眯道谢,谢谢哥哥。
韩溪明这才着急起来,道,天寒地冻的,你还怀着身孕,冻着了怎么办?!快给少夫人披上。
与此同时,缓过神来的秦砚亦摘下自己的披风叠在阮杨身上,抱起来护住他早已冻僵的脚踝,比外面的漫天飞雪还冷,他一面迅速进去暖和的正厅,一面吩咐下人赶紧去找大夫。
老者大呼一声,我便是大夫,这人唤我来看他的孩儿。
在场的人均惊呼,孩儿?
即将昏迷的阮杨应了一声,嗯,我的宝宝,生病了。
秦岂为防家丑外扬,唤下人关上门,韩溪明、秦砚一路行至正厅均是不信,问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会有孕,怎会有孩儿?
韩溪明倒是直白,道,莫不是犯疯病了?
大夫掀开阮杨身上披着的被褥,给大家示意他鼓起的肚腹,鲜血布满露出的腿,道,他确实是方生产不久,且体内的胎盘尚未脱落,应是真的,快带我去看看吧,听说是高热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