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89)
夜色更重,同羽担忧道:“回吧主子,天寒。”
宋凌与黑暗融为一体,看不清神情,只有冷冷的声音响起,如万载寒冰,“原来我是主子。”
同羽一阵颤抖,他喉结滚动,眼皮狠狠合上,抽出腰间挂着的短刀。
屈膝半跪,短刀平举。
雪白的刀身渡上层月色,像凝了一层白霜。
一只比雪更白三分的手接过短刀,命令道:“睁开。”
同羽倏然睁大双眼,宋凌捏着刀身把玩,一不留神大拇指被划开道口子,他面不改色任由暗红的血液顺着刀身滑落。
“主子,小心伤手。”同羽艰难道。
话音刚落,左肩一传来阵尖锐的疼痛,皮表受损,温热的血液即将汹涌而出,却被一柄刀身堵住,只渗出少许,染红肩侧衣物。
侧脸有些麻痒。
宋凌弯腰垂首,一缕发丝垂在同羽脸侧,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着刀柄,轻声道:“血刃规矩第一条是?”
同羽颤抖道:“不质疑。”
宋凌松开刀柄,起身离开,任由指腹上鲜血滴落于枯叶之上。
嘀嗒,嘀嗒。
同羽怔怔跪在原地,他错了,大错特错。
宋凌不是少爷,不是公子,更不是他自作多情异想天开认为的朋友。
是主子。
他从不曾将情谊赐予他一丝一毫。
第52章 百相(一)
赶路的白日里,乌云横天。浓重的水汽在云层中翻滚酝酿,天与地的界限不再分明,似苍天将倾。
路边一间破败道观,屋檐上有只雀儿停留,在第一声冬雷奏响时瞥了宋凌一眼。
宋凌领着身后二人往道观去避雨,昨日夜里同羽回禀尸体确为密探后,三人未多做停留,五更天便动身前往青葙庄。
这一路走的颇为压抑,总爱招惹他的罗锦年不发一言,而同羽明了主仆有别,也是沉默。他亦不是话多之人,三人一路无话。
礼朝道门兴盛,像这般破败道观少见。道观大门倒在一侧摔成两半,内里地面上杂草丛生。
观里供奉三清,雕像油漆斑驳,面部被虫蛀大半,只能从摆放位置判断身份。
三人刚入观,雨幕降临。
水汽裹带泥土腥气与观中腐朽的霉味儿混杂在一起,宋凌站在观门处眺望雨幕,身旁忽有热气靠近,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终究还是罗锦年先开口,他学着宋凌也往外眺望,不去看身侧人。
“宋凌。”直呼其名,语气也是难得一见的郑重。
“世家大族最忌互相猜疑,许多大族就是因为疑心不消,或心魔肆虐互相攻讦自取灭亡。或引外魔,各出手段,一家一族在不怀好意之人捣鬼下,逐渐凋敝。”
“猜疑,祸乱之始。”
宋凌不答,只几息说话的功夫,外头云雨已收,来得急去得快,看似盛大实则过眼云烟。
正如他一般,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是海市蜃楼杯中月影。而罗锦年却不同,他得到的爱恰似脚下这厚实大地,而宋凌得到的,是那空中白云。你若信了,要伸手抓住,只有一片空。你若不主动追逐,等风儿一吹,白云跑远再寻不着。而大地,无论你身处何方,只消低头,它永远在脚下。
罗锦年能做到能全身心信任,他不能。
“兄长教训的是,凌知错。”宋凌笑道。
罗锦年将信将疑:“真的?”
许是这残破道观,许是只响一声的冬雷,许是命不久长的冬雨,从不自怨自艾的宋凌突生愁思,吟道,
“听时愁近,望时怕远,孤鸿一个,望向谁边。”
手腕忽然一紧,握他之人像是怕弄疼他,没多用力,却有不由分说的强势。他倏然抬头,恰好撞进罗锦年瞳中,视线交汇的那一刻,罗锦年展颜一笑:“这诗我听着不大好,给你改改,孤鸿成双,望向我边,顺口多了。”
被这一打岔,宋凌心中愁思与诗意消散干净,暗骂一声棒槌,抽回手往道观外去。
罗锦年眸色沉沉,入了罗府还想着做孤鸿,真不把我这当兄长的放眼里?
青葙庄及其周围一百二十亩地都为杜家产业,周边是为主家耕耘的佃户,汇聚在一起也成了不大不小的村子,名字也简单,就叫青葙村。
杜少伤赌到疯魔时曾想变卖家中田地,若不是杜老爷拼死拦着,这一家人早流落街头。
宋凌三人到青葙庄时,换了个说法,三人是附近村庄的,听说王猎户卖的山货品相极好,这才特意来寻。
深山老林中凶兽猛禽常见,能多次入山毫发无伤,手上功夫应该不差,他在青葙庄该有些名头。
同羽随意寻了个正在劈柴的汉子,隔着篱笆扯着嗓子喊道:“大哥,我们来找王猎户买山货,你知道他住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