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243)
隔日,宋凌去石修远处请安,又领着他拜会老夫人,将府上里里外外逛了个遍踩地头。刚绕出小花园,石修远瞥见宋凌微微颤抖的小腿肚子,故意大声哎哟道:“走不动了,走不动了!可和你们年轻人比不得,前头有个亭儿,咱去坐坐。”说着,率先又向石亭。
石亭修在池塘边上,池水混浊呈深碧色,水面上飘着断藕残荷,风一扫送来段腐败味儿。这池塘往日里由田氏遣人照顾,她走得急并不能将一切都安排妥当,老夫人又年纪大了,精气衰竭,每日里只有三四个时辰精神些,管事也只能捡大宗管着。
上面的主子不在,府上猴子作起了大王,几个有头脸的婆子带着头打牌喝酒,一时竟乱了起来,这处池塘自然没有人照看。
石修远靠在木栏上,啧啧道:“这府中处处大气,精巧,唯独此处衰败,正暗和阴阳之道,妙啊,妙得很。”
宋凌黑了脸,脑海中飞速把负责打理池塘的几个老婆子过了一遍,走上前致歉道:“学生的不是,让此等败景脏了先生的眼,请先生暂且移步,府中还有几处……”
“诶,你这小子总不得劲儿,”石修远咂咂嘴,身子下缩歪在靠边长石凳上,又拽了把宋凌衣袖,“站着做甚,来坐。”
宋凌没防备之下被拽了个趔趄,很被动的坐下。
他久未见石修远,加上心里有疙瘩,相处时远不如幼时放松随意,坐了片刻身上各处都泛起痒来,随意寻了个借口:“先生你先坐着,我去让下人传膳。”
“传什么饭?你给我坐稳了,”石修远出言打断,抬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按了按,按实在了才收回手,目光幽暗的看向宋凌,“你自幼心思深,谁惹了你不高兴大可直说,我是你先生,连我都不说你还能和谁说?憋一辈子,等短了气带土里去?”
“凌,你是我唯一的学生,却最不像我。”
宋凌抿着唇,心说,问什么?问你是不是昌同帝的人,当年收我为学生全是昌同帝的指使?教我读书认字,教我为人立身之本,这一切的一切是否都处于昌同帝授意?
如果是,那他该如何自处,杀了他亦师亦父的先生,或者视为仇敌再不相往来,好不容易重逢如何做得到?
如果不是,那他这一问,岂不是让师徒二人平生嫌隙?
宋凌自己都未曾发现,他纠结的怯懦的基础是——石先生不会欺瞒于他,他几是无计成本,毫不犹豫的信任石修远。
见宋凌仍不说话,石修远直勾勾盯着他看,挤眉弄眼摆出可怖表情,按着宋凌发髻狠狠薅了一把,待宋凌鬓发散乱方松手,恶声恶气道:“你不想知道我和昌同帝的关系?”
这句话在宋凌听来却不是反问句而是陈述句——我和昌同帝有关系,他心一冷,连散乱鬓发也不欲打理,起身就走。
“梨花巷是流放之地。”
宋凌步伐一顿,又听到声气笑。
“我说你这气性,怎么越大越别扭。”
宋凌不理他,追问道:“先生是被流放到梨花巷去的?”
“是也,“石修远盘起腿,话锋一转说起毫不相干的事:“你觉得昌同帝和傅御是什么关系?”
君臣关系,互使绊子的关系,历朝历代皇帝与丞相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反过来西风压倒东风,天然敌对。有雄心的皇帝总会百般限制相权,比如礼朝开国皇帝就干了件大事,新建枢密院设枢密院领事一职,以军权压制相权。
当然太祖是开国枭雄,枢密院领事正是他本人,当时的丞相在他面前屁话不敢放一个,干了没几年就告老还乡,死在归乡途中。在老丞相死后,无人敢再去做那短命丞相,相位空悬二十余年。
但如今这位,远没有他祖宗威风,抬举他些充其量算个旗鼓相当。
但宋凌转念一想,先生既然问了,那必然不可能再是敌对,他给出个自己都不信的答案:“同盟?”
石修远欣慰的看了眼宋凌,收回眼神气得直拍大腿:“娘希匹的,他俩王八配绿豆看对了眼,一张床上的同盟。”
宋凌愣住,不知该做何反应,但他不是那些个对旁人风月事该兴趣非要探个底的二流子,惊讶也只是片刻,问道:“所以先生因何被流放?”
“你怎么不问问昌同帝和他姘头怎么认识的?怎么勾搭的?勾搭几年了?你都不问?”石修远不敢置信的看向宋凌,见宋凌眉毛都不抬心情顿时跌落谷底,他揣了天大的隐秘谁也不敢说,好不容易有机会说了,听者却远不是他想象中的震撼,惊愕,更没有追问,怎能不失落。
他撑着下巴,胳膊肘杵在木栏上,一脸的生无可恋:“我倒霉,好死不死的撞见了他们私会。被这对黑心烂肺的随意安了个名头,关去梨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