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239)
宋凌强压下厌恶放下袍子,笑道:“晚辈不才,劳世叔挂心。”
昌同帝收回目光,伸手慈爱的揉着宋凌发冠,感慨道:“凌儿都长这么大了,”又催他喝茶:“热茶来了,快喝些暖身子。”
宋凌噙着笑心里替他补了句,长这么大,快能进丹炉了,端起茶碗呷一口赞道:“好茶。”
借着袅袅白汽,宋凌心中过了一番昌同帝今日唤他来的可能的理由。
向他示好?试探他的病?或者说考量他是否是可用之人?不止,昌同帝总不可能毫无缘由将他唤进宫,除了这些不可言说的,必定还有桩“正事”做筏子。
慰问遗孤,又或是北边的战事,宋凌呼吸一窒,指尖紧攥茶壁,烫起白泡也一无所觉。
昌同帝却好似是真心喜爱宋凌这个晚辈,别的一概不提,命人送了书来考量起宋凌学问,又拉着他叙家常,怀念的话说了一箩筐。
唱得比真金还真,真情实感的演技将他自己都感动了,竟然声调哽咽,他提的最多的还是罗锦年。
“那小子,从小就不消停。桃娘……”昌同帝卷了卷手中书册,笑着给宋凌解释:“贵妃名讳中带了个桃,贵妃和田夫人自幼相识,一惯交好,把锦年这小子当亲儿子一样疼。时常接了他来宫中玩耍,”说到此处昌同帝笑纹愈深:“锦年这小子天上天下没他怕的,谁也不服,时常揍得熙儿鼻青脸肿,我是又好气又好笑。”
昌同帝仿佛累极了,揉了揉太阳穴,“一晃也过去多年。”
宋凌搁下茶碗探身虚扶昌同帝,关切道:“陛下……”
昌同帝瞪了瞪眼:“是世叔,”他松开手制止欲要上前的众人,对宋凌说道:“凌小子,陪我走走吧。”
宋凌应下,扶了昌同帝起身,两人缓缓步入侧殿,此处没有内侍侯立,只有他们二人,昌同帝忽然紧攥住宋凌手腕,语气凝重:“我要召回你母亲。”
“陛下,北边战事未平,怎能召回母亲,”宋凌愣住,惊道:“狄戎方有败退之像,此时召回主帅不是给他们喘息之机吗?”
这次不是装的,他真惊了。
昌同帝拧眉步入侧殿深处,从檀木大案上取下一封奏折递给宋凌看,“你低估你母亲了,礼朝有婉娘,实乃侥天之幸。她一路捷报,已将狄戎逼至角加镇,狄戎已是败了。婉娘是国士,是我礼朝对不住她。”昌同帝失了力气,塌坐圈椅。
宋凌顾不上礼数,接过奏折快速翻看,果如昌同帝所言,破虏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大战小战赢少败多。除了破虏军,奏折中还提了一事,狄戎败退至小康县时,突然冒出一股不明武装势力,兵力在三千余,冷不丁抽了狄戎一刀。
让狄戎形势雪上加霜。
翻看完,他心渐渐沉了,按照奏折所言,如今离完全驱逐狄戎只差临门一脚,而这一脚谁来踹都可以。
此时召回田婉,只有一个原因,有人觊觎这泼天奇功,企图把罗青山,罗锦年,无数士兵,无数百姓用命换来的胜利果实窃夺。
宋凌攥着奏折的指尖发白,舌尖森白的牙磕破,满嘴铁锈味——贼子!
昌同帝看见他神色,苦笑道:“凌儿,世叔也不怕引人发笑,我这皇帝当得实在窝囊,丞相,襄党,世家,哪一个不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此次世家与襄党联手发难,逼我下令召回婉娘。”
“我命婉娘挂帅出征,本就惹天下非议,如今他们联手发难,我实在独木难支。”
田婉乃女儿身,世家与襄党只要揪着这一点不放,等同于站在大义一方。
古往今来,男主外女主内,男为阳女为阴,历朝历代从首脑皇帝到文武百官都是男子,此乃天地法理。
如果任由田婉驱逐狄戎,扶大厦于将倾,此等不世奇功,该封王做爵还是位添镇国?简直荒唐!
绝不能让田婉驱逐狄戎!
无力阻止,无法阻止,现在的他犹如蚍蜉撼树无能为力,宋凌心中悲凉无限,舍红装,披银甲,急行军,定决策,斩敌首。先生又何曾不知世俗施加给女子的枷锁,又何曾不知一旦上了战场,日后即将面临的刀光血雨以及无休止的非议。
但她没有迟疑,义无反顾,国难当头她以纤弱之肩挑起山河脊梁。而躲在她身后的“士大夫”,“君子”,“读书人”,国难不敢露头,如今缩头的乌龟却冒了头,操着满口仁义道德指责抛头颅洒热血的女子。
这是什么世道啊!
“咚!”宋凌双膝及地,重重磕在地上,额心抵着石板,“求陛下护我母亲周全。”
他心知肚明求昌同帝根本没用,昌同帝和那群真小人的区别只有一点——他是伪君子。如今国难已经消弭,昌同帝怎么肯为了田婉与襄党,世家正面冲突。不过假心假意的流两滴马尿,说几句不得已,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