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175)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饮酒不谈。
待酒过三巡,宋凌搁盏而问:“你认为傅丞相此举是何意?”他没再问王弗阳为何提前入京,交谈后他心中有了八九分猜测,王弗阳傲骨深藏,无非想与天下英杰一论高下。
“古有指鹿为马,今有春闱问心,”王弗阳斜靠椅背上姿态散漫,“不过是借着春闱辨一辨朝中“忠奸”。”
宋凌笑着补充:“与他心同为忠。”
临别时,王弗阳诚恳道:“你帮了我,挟恩图报不为过,只要我能做到的你但说无妨。”
传言不可尽信,宋凌想,王弗阳态度虽然诚恳,却半个字不提王家,显然是不想给他利用王家的机会。王弗阳意思很清楚,欠你人情的是我,与王家无关。我身上有的你尽管开口,涉及到王家免谈。
宋凌大方道:“不过是玩笑话,真要说图,图的便是你这个朋友。我与君一见如故,厚颜想攀一攀交情,君可允?”
“求之不得,”王弗阳大笑而去。
出朱楼时,天色昏暗,不一会儿上京又开始下雪。宋凌踩着雪回了罗府,先去灵堂将烧纸钱,与守在灵堂的季氏与王氏例行公事的问好。
回院后拿着悼文在竹林里烧了,袅袅烟火熏得眼睛疼。天上小雪冰冰凉凉,他这些日子忙得很,总不得空一个人处处。这会儿子逮着空,日里夜里折磨他的杂乱思绪又在作鬼。他对王弗阳说一见如故,是假话。他生就贫瘠心,哪分得出半点情谊与旁人。古人曾言勿食心,再孤僻的人都要有一两个知心朋友。怨怼,愤懑,喜悦,浓烈的悲喜与爱恨需要个去处,需要排遣。
但他大抵是食心,情绪是汹涌的河,不断拍击摇摇欲坠的岸,情绪是凶兽厉鬼,不断啃噬心脏。
悼文太长烧了好一会儿,最后一缕青烟落地化为灰黑堆叠,有人唤他回人间。
“凌儿,老夫人醒了。”
宋凌转头看见饺子站在不远处,他应一声,换了身衣袍往蟠寿院去。路上饺子喜色外露,“老夫人好了,才能过得好年。她老人家啊是老福星就是该享福的,”突然声音越来越小,宋凌当她是遇见了相熟的小丫鬟要端姐姐派头不好再叽叽喳喳,停在原地等了会儿。
依然没跟上,宋凌疑惑回头,只见罗锦年自另一侧小经分花而出,他为了见祖母特意换了身绯红的衣裳,腰间挂着排金穗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当不停,额带上坠着东珠,一如当年初见。
东珠溢彩的光折进他杏眼,他像是没看见宋凌,目光只盯着前面的路,即将错身而过。
宋凌莫来由的心口一窒,他少有后悔之事,但此时此刻他有悔,不该说那种话,哪怕不想让罗锦年打破沙砂锅问到底,应该也有更圆润的回答。他能做到两全,能编织罗锦年参不透的谎言,但他没有这样做,反而选择刺伤罗锦年,追根究底大抵是他不想说谎。
不想骗他,在相处一道上宋凌横溢的天资都喂了狗,是世间一等蠢笨人。
一到蟠寿院,罗锦年瞬间换了个人,他极力在老夫人面展现兄友弟恭,说些四六不着的混话逗老太太开心。
其实他只要站在那儿,老夫人就会欢喜,她靠在引枕上头上带着抹额,手里把玩着罗锦年从海外商队淘来的万花筒,对着眼看,不时惊呼。
方大病初愈,说笑会儿老夫人也乏了,白氏看她脸色不对忙起身撵人,首当其冲的是罗锦年这皮猴:“别闹你祖母了,唐校尉家的几个小崽在墙角鬼鬼祟祟寻你打马球。你天天搁家待的,你母亲不烦我都烦了,快些出去!”
“哈哈哈哈哈……”
罗锦年配合着抱头鼠窜,惹得老夫人大笑不止。
宋凌落后两步出远门,罗锦年离他两步远,他想必须得做些什么才是好止住烧在肺腑的灼痛,干巴巴地开口:“兄长,除夕是你生辰,及冠礼,你想要什么礼物?”
罗锦年不止投胎技术好,连出生的时辰也挑得好,在除夕旧岁爆竹一岁除,新年瑞雪未落地时,罗府迎来了中气十足的嘹亮啼哭。
那日天降瑞雪,彩凤衔环。
得名锦年,饱含长辈的祝福与祈愿,愿罗府长孙,往后流年似锦,一生平安喜乐。
“自有我家人庆生,用不上你的礼,”罗锦年掀起眼皮,神色再变,冷漠又诛心:“不劳客人烦心。”
宋凌僵住。
时光飞逝,眨眼到了除夕夜,往年这日罗府阖家都要往皇庭叩拜圣驾,因今年老夫人身体欠安,罗府也出了白事,陛下下旨免了他们叩拜之礼。
随着圣旨来的还有如水的赏赐,有太后的陛下的贵妃的,其余妃嫔还排不上号往罗府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