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164)
罗锦年鼻子一酸,挣开田氏的手远远跑开,边跑边摆手,“儿子勤奋着呢,你该看看独玉那小子,身子骨弱得风吹就倒。”
他就这样抻着精气神往各院都跑一趟,让所有人都瞧见他能蹦能跳。最后以被白氏提着药杵子撵出来作结,这一出现宝才算结束。
罗锦年翻看手心里的绿色草汁,边跑边嘟囔,“不就几株破草吗。”他没看路一阵乱闯,最后停在一处小院前,抬头一看大门上悬着匾额——栖竹院。
“怎么到这儿来了?”他自语着,片刻后又大摇大摆的曲指叩门,扯开嗓子嚷嚷:“宋凌来开门!”既然来都来了,那断没有看一眼就离开的道理。
来开门的却是饺子,她倚门笑道:“锦年来啦,凌儿今早便出门了,还没回来。你先进来坐坐?”饺子并佩鸾几个大丫鬟,原都是在老夫人手下当差的,后面老夫人怜惜三个小辈,才一人拨了一个。都是看着几个孩子长大的,与其它小丫鬟不同能直接称呼主子名字。
佩鸾原叫福饼,罗锦年嫌不好听,又仗着老夫人宠爱自己改了名。芊玉那处的唤作蜜饯,很得她欢喜。
一听这话罗锦年很有些不满,方才回来又往外跑,天天的不着家,是什么大事非得在二婶丧……想到这他神色暗淡。
既然宋凌不在,那进入也没意思。
“不用了,”罗锦年婉拒的话挂到嘴边又急急拐了个弯,“不用姐姐来接,我自己进入。”说起来他幼时和宋凌关系不睦,他看宋凌是假正经,宋凌看他是草包。两个人连请安都要错开时间,他也从未踏足宋凌小院。
再大些,他又忘了这茬。
这么些年,他居然没正经来宋凌院子里做过客,翻墙那回不算。
饺子捂着嘴偷笑,拉开门让罗锦年进,边走边叮嘱,“锦年你随意坐,我在替凌儿缝过冬的棉袍,他个子又长高了些,以前的不合身了。我就不招待你了,这院里哪儿都能去,就是别去书房,凌儿把那一亩三分地看得眼珠子样,事事亲为。打扫都不让我们进,生怕我们手笨碰疼了他的宝贝些。”
罗锦年敷衍地点头,催促饺子快些走,心里盘算着等饺子走了马上去书房,笑话,这府上哪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他偏要去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金疙瘩。
由于宋凌喜静,偌大的栖竹院只有他与饺子主仆二人。四五间用不上的大屋子锁上大半,只剩下自己住的主屋和饺子住的偏房。
每日里的修整打扫,也是他和饺子亲力亲为。
罗锦年先假意四处翻看,待饺子一不留意,一溜烟绕到书房门口,书房没上锁,他轻而易举地推开。
入目是六座大柜子,贴墙摆着,又分出小隔间。一柜摆古籍,一柜摆新文,一柜摆竹简,一柜是各家注书,余下的摆了些零碎杂书,都从高到低依次排列。
有的书封还包上牛皮,显然主人极为爱护。
靠着竹林的下摆着大案,案上放着笔筒,镇纸,墨块。坐在案后读书习字,累时一抬头满目苍翠撞入怀。
罗锦年扫一眼书房,嘁道:“还以为放了什么……”他没手贱到真的去碰一碰宋凌的宝贝们,小心绕过径直往案边去。
镇纸押着厚厚一叠宣纸,被风一吹墨香或者竹香,沁人心脾。罗锦年移开镇纸,勾手将一叠宣纸拿了起来,凑近一看原来是篇悼文。
粗略一翻,洋洋洒洒近万字。
他虽说并不喜念书,但被田氏强制压着念了这些年,哪怕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漏,也剩了一星半点的水花在脑里,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悼文言辞朴实,行文流水。不是当今最就流行的繁文美词,它质朴到似窗外混着冷雪气的大片竹林。
字字恳切,锥心刺骨之意蕴于墨间。
最后一句是——生于苦,死于忧,茵奴一生困苦,万望十殿阎罗,怜之,佑之,予世世顺遂。
罗锦年强行粉饰的太平刹那倾塌,他脊骨被名为命运的打手抽出,再也无法支撑他站稳。他捧着悼文,抖着肩膀蹲在原地,脸埋进宣纸,三日前就该滑落的眼泪此刻珊珊来迟,洇了墨字。
他只想着,生于苦,死于忧,不是害急症去的,二婶死时又在想什么?他一定要查清楚二婶到底是怎么死的,所有人都清楚为什么只瞒着他?
饺子站在门口,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将小兽的呜咽隐藏。她取出别在袖口上的白色绢花簪在头上,原是怕罗锦年见了伤心才取下,但眼下,锦年也长大了。
“我娘子呢?”城外三十里破庙边,一头戴方巾,身穿劲装的精瘦男子紧紧盯着宋凌警惕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