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提脸上一热,低头答道:“只是觉得你不像坏人。”
他声音低低的,有些不安,之前的热情也稍稍收敛。
秦涓看向提提:“为何?”
脸上骇人的面具还无法让一个孩子觉得可怕吗?
“因为军队不会对一个孩子多说什么,更不会回答小孩子的话,他们只会抓走孩子……”
当提提说道这里的时候,秦涓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提提的左手和左脚上。
这个漂亮的孩子,不像初见时那样完美,在提提走过来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提提的左手只有三个手指,左脚也不利索。
幼年时的提提有怎样的故事,他不知道,也不会问。
这一刻,他陷入了沉思。
战争,军队,抓走孩子的士兵……女人们的眼泪,哭声,还有碾碎的格桑花。
画面模糊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只有亘古的歌谣,在漠北与草原上流传着。
雨季的时候,格桑花依然会热烈绽放。
“提提……”他清醒的刹那,也喊着男孩的名字。
“嗯。”提提紧张又诧异的看向秦涓,只觉得这个少年的声音有着一股魄力似的,连自己单调的名字被他喊出口都变得好听起来。
是第一次,这么喜欢自己的名字。
“做商人也很好。”
十岁的提提听到秦涓这么对他说。
他起初不懂的,没有回过神来,也不明白秦涓为什么会这么说。
但他却笑着点头:“嗯嗯。”
却又在点头的这一刻,隐约有些明白了,他是在关心他吗?
他跛手跛脚,但他躲过了从军的命运……
做商人也挺好的。
至少,跟着他阿耶跑商,阿耶还在,阿妹也还在。
等阿耶老了他就陪阿耶歇歇脚,再跟叔叔们一起去跑商。
提提的眼眶突然红了:“谢谢你。”
秦涓对他没有嫌弃更没有鄙夷,这个人是不一样的,孩子的心是透亮的。
他五岁起跟着商队,这么大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许多事,也比一般的孩子早熟。
秦涓本想找提提打听陆豫章的事,想了想还是算了。
过了两日,暴雨隐约有停下的迹象。
森林里隐蔽,外界发生了什么事,塔塔人动向如何,这些都不知道。
秦涓猜测这个商队应该是有放人出去打听的,只是打听的人还没有回来。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
这日夜里,躺了两天的兀沁台终于有醒来的迹象了。
刚睁开眼兀沁台便一直咳,嘴唇惨白且破皮,他连捂嘴都力气都没有。
听到咳嗽声,屋外才有人注意到。
注意到的人大喊一声:“那个什么秦,你的朋友醒来了啊。”
正在喂马,秦涓将豆秸扔下便赶来,七哥被豆秸砸了一脸都傻眼了。
陆豫章和提提也赶过来了。
兀沁台醒来之后就发现这里不是熟悉的地方,连摆设家具的方式也不熟悉。
但他因为咳嗽难忍,完全没工夫想这些。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兀沁台几乎要以为会咳死……
陆豫章进来的时候,兀沁台已咳得满嘴是血……因为没有力气捂嘴,血水一直留到枕巾上。
陆豫章心一紧,拿出药箱,将什么药用水化了,要喂给兀沁台喝。
他抱起兀沁台就要灌,可兀沁台咳得这么厉害,哪里能喝的进去药。
陆豫章只好再取了药,让兀沁台先含着。
“需要帮忙吗?”秦涓着急的走过来。
“不必,你站远。”
陆豫章语气素来如此,秦涓这两天都习惯了。
兀沁台听到秦涓的声音,身子震颤了一下。
显然,兀沁台已经忘记了两日前战场上的情形。
因为在秦涓赶到救走他的时候,他已经精疲力竭,在战场上苦撑着的他,就像是一具行尸。
他满脑子里只有,他不能做逃兵,他是朵颜氏的少主,他带领的是朵颜家的勇士。
忽必烈哥哥说,汉人有句话叫做,不成功便成仁。
他不是天资聪颖,也从来不被看好,他没有宁柏、博博怒那样的武艺与才智,没有狐狐那样的洞察与通透,没有那别枝的进退有度,甚至他还没有姐姐的果决与聪慧……
在他们这一代里,他始终一无是处,连风流都比不上博博怒,会玩也比不上那别枝,更别说拥有像狐狐那样的美貌……
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除去一个生下来就贴上的贵族的头衔。
他没有威望,没有人信服。
这一刹那,他又想到那些死去的勇士。
全军覆没,全军覆没啊!
他痛哭流涕,哀嚎声在这个雨夜显得格外凄迷。
连门外都壮汉们都不禁要想,这究竟是经历了多么绝望的事才会让一个少年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