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610)
“那可不成,”付尘笑答,“这昙花盛开一时极是不易,我就这么折了一枝,就感觉罪过颇大,哪敢再多采?”
“昙花只现须臾,与其自等暗处凋亡,倒不如与人观享,”宗政羲道,“花开堪折直须折,你既想表明心意,自要亲手给我多折些。”
付尘摇头:“……不是这个理。虽说昙花只现须臾,可盛于夜间是其本意。一旦折枯,则是损了它的本意。纵然同享观赏之乐是好,但于它来说,自择路径度过短暂一生是遵其心愿,折给他人的欢乐又如何比及遵循自己意愿的快乐?”
宗政羲微嗤:“我收受心上人所赠花枝还要顾忌着昙花如何作想?若是如此,我自己在窗台边赏观不好么?”
付尘一愣,猛然抬首看向男人,宗政羲弯唇,朝殿室左边斜瞟一点头。
他转而向那处锦窗怔怔走去,透过半开的窗户,果能看到墙沿迎风微展的皎白花影。那团簇茂盛正好位于窗外景色的视野正中,仿佛在夜中荧泛着白昼光辉,美不胜收。
付尘又回首看向男人手中那孤零零的一朵小花,忽然就有些不自在:“……原来你方才看见我了。”
难怪见他进殿时也不讶异,只不知他在窗边偷窥他在庭中蹲跪着采花时是何心境。
宗政羲伸指点点在他轮椅边上提前准备好的一张木椅,浅笑道:
“普天之下,由古迄今,赠予情好昙花作礼的,你怕还称得上是历来第一人。”
付尘近前,闻言也品出了不对来,坐在他右侧椅上,低首道:
“……对不起,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没有别的意思。”
宗政羲抬手勾住他脖颈,照着他颊上疤痕轻咬了一口,在其耳侧低道:“作甚么歉呢,要的就是这份独一无二……我喜欢这个,特别喜欢。”
付尘瞟眼看向男人手中拿的那株白昙,此时也没了赏乐心思,只觉得这花长得晦气,连带着香气也甚为俗腻,愈发厌恶,转脸不再看去。
宗政羲也觉出他的不悦来,淡淡叹笑一声,转而又道:“……我倒也备了个回礼,你想不想看看?”
付尘闻言回首,撑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向他,道:“……甚么?”
宗政羲自桌边一摞书中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付尘接过端详许久,上面涂写着各式不知名的符文,有圈有线,明显不是他唯一所知的燕文:“……这是甚么?”
“我闲时谱的一曲。”
“……你还通晓音律呐?”付尘似惊又喜,浅浅翘唇看向他,又看回手中纸页。
“一点点,”宗政羲淡道,垂眸时似掀起怀念色,“当年戍边时,时至年下常不回京,偶有闲乐也便是独自琢磨些羌管箫艺……不过没有师授,也算不得精通。”
“无师自通才显得本事……”付尘看不明白,却还是爱不释手地盯瞧了许久,方才生起些黯然,“……可惜我不懂。”
宗政羲覆上他手背:“改日我教你。”
“好。”付尘回视笑了笑。
“……不过我昨日倒是用院中石头粗制了个石埙出来,”宗政羲又自屉间掏出一物,道,“只是音质上到底比不得箫管更佳。”
“难道这偌大的汾瀛行宫中,没有箫管乐器?”
“……有该是有,”宗政羲转眸笑睨着他,道,“可惜了,我的将军提前下令,既不准闲人进殿,又不准我随意外出。”
付尘微窘,避开他视线,道:“……我也没不准他们给你递送东西……我现在去给你寻。”
“别动,”男人摁着他肩膀,把他又压回椅上,“更深露重的,乱跑甚么。”
宗政羲见他掩饰不住的喜色,不知为何就心起些酸意。闭起眼睛,横埙唇边,悠悠荡荡的乐声缓缓启扬。
始作纯如,有天地浩渺之气悠然游荡,不知四方。
付尘指尖飞转,自那昙花边上薅下一片叶子,同样横放唇间,和了上去。
方才掺入几音,却发现男人音拐陡转,一时抓不住旋律,索性又扔掉那叶子,凝神细品。
这曲子果不似寻常管乐,平平的起势之间,又有时而相杂的乱音刻意袭入,异样的同时又使人被这旋律吸引其中。
继之翕如,有磅礴萧朗之声渐起,一听便知并非宫廷中矫俗的靡靡之音,反倒更有战场上杀阵临敌时的气魄雄浑。
付尘想,难怪宗政羲要无师自通音律。金玉鸣啷声再清脆婉转,也比不得器刃铮琮声爽利悍然。那些皇庭中豢养的乐师又何曾亲临过边关战场,懂得这乐声中的杀伐冷气、不屈韧顽。
饿殍遍野,血海尸山。
亡魂游荡,炽血难凉。
这天下间,又有谁有资格于音律上当得起他宗政羲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