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371)
“我不是贾允,”青年强自挺了挺腰板,道,“也不是你。”
宗政羲不言。
“自始至终,你有你所求,我有我所愿,”付尘道,“我以为已经同殿下保有这种默契,可以不用说明……殿下是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到底的人。”
男人拧起的眉间划过黯然,旋即牵转马首,几步奔至缁水边上,就在付尘以为他要驾马蹚水时,却见马上乌影翩飞,似是有那么一刹那的站立姿态显露,却当即坠落于河边石地之上。
付尘下马,将系在马首上的布袋解下,迈步走到男人身后。
宗政羲弯身低首,正面对着缁水边正涌动的流液。黑夜中,河水同样被染就一片黑茫,连他自己的倒影被吞噬其中,寻不见一丝踪迹……但这样也未尝是恶事,起码不必再看见其中暗流的血光。
他心中这样想着,却听见身后青年传来声音:“当水是黑的,血再红,也都辨认不出……眼见为实,人们看不见的东西,就不存在。”
水中央还映着一弯没有那么明亮的朗月,付尘瞥及,没出声。
宗政羲神色恢复往常的平淡,半晌方道:“你想知道我一直以来想愿为何吗?”
付尘停顿了一下,缓缓道:“……应当是个极好的答案。”
就像他自己曾经设想过的一般。
“我知道世间未能得两全之法,所以甘愿以代价换取结果。”宗政羲伸手撩了下水,又浸入片刻,隔着一层乌皮手套,什么触感也无。
付尘下意识又迈前一步,盯着他动作,生怕他重心不稳又跌进去。
“是我忘了一件事,”宗政羲眸中转过朦胧不清的情绪,“以物易物本就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总有人力不可及之处,或许那未及之处还要比我想象中的力量强上几分……当初你说的很多,不无道理。”
闻言,付尘脑中立即闪现无名山上那雾中碑文,当即低声嗤道:“放屁……”
“那又如何?”付尘扬声道,“你所说的人力不可及之处,不过是更多没看到的人力暗中交织所致。”
“我还没掏酒出来,你今日怎地先醉了?”付尘从男人身后转到他左边坐下,打开手中的布袋,从中掏出两个酒罐,边道,“我在帝京的酒馆买了酒,跟我喝?”
宗政羲伸手过来。
“没有碗盏,先凑合着,跟从前在军中一般……就着罐直接喝罢……”付尘将那略沉的一罐小心翼翼递到他手上。
却见宗政羲转手将酒罐置在地上,命令道:“手过来。”
“嗯?”付尘错愕时,宗政羲强硬地把他的手拽过来,方才就着河水净了手,此刻施以内力烘干,手套上整块皮子都是温暖干爽的。
付尘抿唇看着自己手心间模糊一片的血渍,方才无感,此刻被细细捻拭擦干,才逐渐又有细密的疼痛感冒出,只得咬唇忍下。坚忍半晌,又心觉好笑,自己当初何等的刀伤剑伤未受过,这时候竟被手上一点抠出的血口疼住了。
“……狼崽子。”宗政羲轻辗过上面几个戳出的血口子,低声喃语道。
男人音色低,付尘没听清他说什么,问道:“你说什么?”
“旁人说刀剑是战士的武器,其实不然,战士全身各处皆可为致命武器,”宗政羲冷道,“我入军二十多年,尚没见过天生爱自毁武器的士兵。”
素白肤色在夜间恍若泛着银光,斑斑红迹在夜间泛黑,指长骨细,天生适宜持刀握剑的手。
付尘怔愣着,下意识朝宗政羲下半身看去,踟蹰道:“若是毁了……又当如何?”
宗政羲不知付尘此时心中想念,仍专注于扎系伤口,随口道:“既然你入军为兵将,自然没有再放弃的道理,必定要继续撑着入局。”
付尘不再言语。
宗政羲扎好后,看着那刺目的红斑,心中又是塞堵,忽低声道:“……你想学我的招数,学的太拙劣了。”
付尘莫名,咂摸着他这话的意思,须臾,猛然抬头瞪眼道:“你适才……你…莫不是是故意的?”
宗政羲眸中意味不明,喉结微动,淡淡看着他,道:“我没把你当贾允,你同他半点都不相似。”
付尘抿唇,也不知这话是褒是贬。
“我也没把你看作同我一样的人,”宗政羲阖上眼,道,“你有时……比我清楚得多。”
付尘诧异,又自嘲道:“我已流落到这等地步,前途未卜……方才有些是故意所言,哪里敢同殿下相比。”
言及此,各式往事又在这漆黑夜间重现在他眼前,就好似无数次的午夜梦魇,嗅觉都敏锐地捕到了河流中一层一浪翻涌的血气,他冷声说:“殿下而今一步一步谋算得当,行事规训,即便偶有意外也可保全自身……自然不知晓被天命反复嘲弄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