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243)
喧闹之中,有清脆响亮的叫喊声突兀:
“卖糖葫芦嘞!新鲜甜滋儿的冰糖葫芦!”
红红的糖皮在日光下宛若陶瓷之上最鲜亮晶莹的釉质,平滑而滋腻,仅仅是看一眼,炽热的甜度就绵延到了心底。
“晟儿,想吃吗?”旁边一个女人朝他道,这女人鬈发被盘起在发布中,只是有两绺鬈发太短,就垂在了颊侧,稍稍透着妩媚模样。
他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苍白男童对那女人点了下头,随即又犹豫地摇了摇,眼睛不住地瞥向那草靶子上的红色。
女人笑了,猜透了男童的想法,于是停下脚步,蹲在他身边。
女人仰脸对他笑道:“一会儿娘过去给赵大娘说一声,让她抵些工钱捎一串好不好?”
男童摇摇头。
女人似是明白了男童的意思,她不再多说,站起来牵着他走到一处院门外。
“付娘子,过来了!”
一个老妇人在院门外打招呼,那男童只朝屋内一瞥,就定眼在了院内石榴树下嬉闹小孩儿手中的一串红。
一片赤日霎时掩住那红,红惨惨成了一滩血,一条豺狼眨巴着眼睛,缓缓僵住,视线最后定格在了树上那颤颤悠悠的男童。
夜幕将其拉回,潺潺水流划过,昏天黑地之间,溪水似是自下逆流,挟来一阵浇在他面上的窒息感,迷蒙雨雾中他又看见一青年耳不闻声,喘着气靠于溶洞岩壁,在暗中对上一双至暗幽深的瞳孔。
随即那瞳孔亮起来,盛放着劈下的闪电,晶亮若钻,其中倒映着雨中一青年单手夺刃的黑影。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光亮再现,刺得他心脏一耸。
咚咚。
付尘乍一睁眼,还以为又堕梦中,这房梁、这竹顶、这布着灰尘的窗沿,都是他幼时曾经无比熟悉的所在,也是他曾于山里梦中,少有的一片安息所。
而远处桌旁有个人影,他看不清具体影像,只得辨出是个人形。
“你是……谁?”
粗糙沙哑的嗓音响起,也不似他自己熟悉的、年轻人该有的声色力量。
付尘愣愣看向床边站立这少年,紫棠色锦袍艳丽,满头细辫梳于其后,乍看去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少爷,和这简陋素朴的竹屋格格不入。细观其面容衣着,也是陌生无比,行装不似燕人常服,此时眼间携带着不耐和厌烦,看的他无言以对。
少年打量着他泛白的鬈发,然后转至其面,道:“你不认得我?你是哪家的?”
“嗯?”付尘不知他何意,倦着眼眸,低声道,“……我没见过你。”
少年疑问道:“你不是族里的人家?”
“……什么族?”
“南蛮氏族,”少年几乎失了耐心,低咒一声,“真费劲……”
“我现在确定你不是了……但你这鬈发……只有我蛮族人众才有此特征,你不是蛮族又是哪的?”少年道。
“……我是燕人。”付尘停顿了一下,道,“我娘是蛮女。”
少年闻言,也懒得再与其搭话,转身坐于椅上,从袖中拿了一块袖珍的陶笛摆弄着。
付尘又张望了一下四处装潢,确定了这的确是当初在无名山上所居竹屋,也渐趋从种种状况中回转过来,他只记得他于山上跃下,本想就此了结这荒诞的残生,却重又回到了当初的起点……这是幸还是祸?
那些背叛和诡谋,欺骗和暗算,冷得他彻骨,割得他生疼。
这次……他是真的倦于此生了……
付尘撑着身子坐起,窗外的一缕阳光透射进来,付尘觉得一阵阵恍惚。
为何再惨痛的不堪,都有这样无心无肺的日光在旁嘲弄?
他低垂着脸,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引不出什么深彻的感情,或许那些过去的,已经耗散了他全部愿意集中的心力和憧憬。
如今,只剩下无谓可笑的空寂。
微微动了动筋骨,他才猛然惊觉身上竟无病痛之状,心中茫然,那山崖虽比不得雪巅高峰,却也轻松能将人摔死,他如何能全身而退?难道他仍然被困梦中?
他将目光转向一旁那翻找东西的少年,开口问道:“……请问…你是谁?是你从山底救的我吗?”
少年闻言抬头,面无表情,道:“我叫苻昃,不是我救的你。”
随即又低头摆弄一张乐谱,没有愿意多说的样子。
苻?
付尘诧异,道:“你是王族中人?”
苻昃没抬头,只留意着手中物,随意道:“我爹是苻璇。”
“那你……岂不是……”
“是又如何,”苻昃打断他,目光显现不耐,“你这么在意我的身份?你一个寻死之人,还有兴趣管我是谁?”
付尘也未恼,不再同苻昃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