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229)
倪从文神色变幻,冷哼道:“呵,无怪你,他那等贪命之人,哪会轻易叫自己陷入险境,只这种事以后再遇上就不必专门来跑了,他也是穷途末路,心有不甘才如此说道。”
付尘抬眼窥着他面容,又道:“还有,他见是我来,还怀疑贾允之死与我,与恩主有关……子阶一时不忿,便反问道当年谢芝大人受贾允暗害一事可否知晓,他说不知,还说这是有人暗害贾允,诬他清名……”
倪从文眸色深沉,道:“阉人相互隐瞒真情,这是常有之事,他们定不会将当年真相告于你……只是你为何突然又提及此?”
付尘扬起脸,脸色苍白,眉目显露着疲倦之色,道:“子阶今日回想起家门不幸,故而有此嗟叹,得亏三年前是恩主相助,如今才救我脱离飘零苦海……这份恩情,子阶自难相忘。”
倪从文见他脸上是逐渐褪去的苍白如脆纸,道:“你还是让府中疾医看一下罢,我见你脸色难看得很。”
于是不待付尘回答,便走到门旁吩咐下人去唤大夫。
付尘斜眼瞟着他,待他走近,又道:“恩主……如今贾允已死,但子阶心中却并无复仇快意……在军中时,他也曾对子阶多般照拂,怕是也未曾料想我是这样的人……”
倪从文道:“你不必对他施以怜悯,他那是做贼心虚的良善,如今你在军中,方才是替老师争光,显示我大燕儿郎的雄风。”
付尘恹恹道:“子阶只恨生前还未曾见过亲爹的画像,竟也不知他是何等的样貌,果真可惜可恨……”
倪从文道:“老师是耿直忠义之人,也的确不喜这些虚物。”
付尘右手搁于膝盖之上,轻轻敲着。
见倪从文也不语,他缓缓解下腰间佩剑,抽剑道:“如今我所行之事也差不多了结了……恩主不必麻烦疾医过来,付尘自行了断便可!”
说罢起身横剑于颈,竟是作自裁之状。
倪从文伸手虚拦,还未碰到付尘的胳臂,只见宝剑“叮当”一声坠落于地,付尘人骤然跌至地上,头恰巧靠在倪从文脚边。
倪从文蹲身察看,见他面色是可见的苍白,心中估摸着是刚刚猛地一站立,供血不足所致,便又起身,向门口唤道:“来人!把付校尉送到客房休息。”
付尘在迷蒙中闻听倪从文的脚步声渐远,是已经远离此处之象。
他本欲起身撑起,却发觉这狠命一跌竟真的让他一时起不来,混沌中他感到有人扶起他,带着他向屋外走。
帝京城中万家灯火寥落,月至中天,夏蝉惊入人梦中。
黑暗中有诡异的哂笑和哭嚎阵阵,崩现在一片废墟似的吵闹声中。
“是……你罢,是你害死了……我爹……”
“我是……谢……芝……遗子……”
“你为何……阴毒……若……斯……”
“你说话啊——”
一声大喝,将那青红的颤抖面容和意味不明的悲怆和震惊炸裂,脸面碎成了残缺不全的碎片,再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而陡变、难解而熟悉的表情……
付尘被惊喝声骤然吓醒,他猛地从床上直起身子,一下子,所有阴诡暗响都化作夏夜的虫鸣寂静。
徐风阵阵。
青年鬓边蒙上一层细微的薄汗,粘湿了几缕颊侧的发丝,而颈后交杂的垂浪鬈发之中,有条条点点的白色若星,黑白相杂。原本骇人的刀疤也苍白得成了弯月一般的刺青,单衣轻薄贴身,月色之中,彼时瘦削的体态轮廓一时间竟令人在这战场悍将上感到一种朦胧的中性色感。
付尘抬眉打量这四周,渐渐回觉起这是相府的偏厢之中,他稳了稳气息,撩开被子起身下床。
披上外衫,他拿过桌上的佩剑,走出屋门,直迈向乌墨一般的夜色深处。
——上部·完——
第56章 第五六回
第五六回 -呼兰族窃兵夺北城,燕狼将轻骑挫胡军
格鲁卓雪山之巅淹没了昏寂的地平线,款携着雪雾的凉彻和苍茫,赋予广袤朔地一阵浩大的心搏,其上有飞驰律动的野骏,有成群梭行的雪狼,有尖顶蓝纹的房帐,有烈骨铮铮的胡羌汉子,一同在此处生息消变,迭更嬗替。
澄澄蓝天之下,一群乌压压的人头覆于山脚猎场,露天席地之间,人声响动。
人群中央,两面黑旗迎风招展,上纹以纯白雪狼狼首图腾,狼睛怒胀,曈曈骇人。
而狼旗之下,有一偌大王座,满覆兽皮腋裘,看上去颇为暖和。此时王座上人目色沉重,双唇紧抿,显然一副抑制情绪的模样。
两旁同是坐于位子上的人此时都不敢言语,只一味瞧着人群中心此时站立的那人。
只见那人年至不惑,与王座上人年纪相差无几,体魄雄健,腰配蹀躞。此刻亦是面色不豫,冷言道:“我胡羌部族与燕国积怨已久,此时发兵不过是趁乱行事罢了,乌特隆族一向以勇猛精进著称……怎么,时至今日,狼主仍畏缩不前,可是安逸太久,怕了他们燕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