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相(46)

你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次死亡,滚热的鲜血喷溅在你的脸上,皆是带着嘶吼、带着恨意的死亡。但唯独那一次,是冰冷得令你窒息的离逝。

也许也正是这样的冰冷,会让你对当初的江疑说谎,说你将顾瑢的尸首扔在了小秋山上。

这很简单,你恨他,所以想让他体验同你一样窒息的寒冷。

江疑似乎是没有家人的。他伯父伯母将他卖做奴隶,多年后怕他报复,背井离乡地逃了——江疑也没有去追。

听闻顾瑢死去时,他是什么表情呢?

你想不起来了,也许你那时根本不敢细看。

你垂眸思索着。

却忽得发现雪已然停了。

不,并没有停。

只是一把厚重的油纸伞撑在你的头顶。

你低头瞧见一双玄色的靴,朱红衣摆上沾了细雪,淡淡书墨香也随之沁入你的鼻腔。

“外面凉。”

江疑说。

第37章

106.

江疑的睫毛上有细碎的雪,随着呵气,融成了氤氲的湿,让人辨不清他的情绪来。

他只是垂眸道:“太傅如何了?”

你坐在阶前,仰头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寻找出他若干年前的心情,自然是寻找不到的。只低下头,怏怏地陈述:“不大好,老糊涂了、记不得人,总讲些胡话。”

“来来回回地犯病,碰哪儿都疼,汤药不顶事。”

御医的话说得都很委婉,可你还是听出其中的意思来了。

是太傅年纪大了,非人力能及,只能这样一日老一日、一日病一日,苦苦熬着,哪日熬不住了,哪日便就离去了。

这不比战场上斩首痛快,钝刀子磨肉似的,一下一下,把眼底那点儿亮光都挫磨去了。

你无能为力。

“江疑。”你低声喊他。

“嗯。”他应你。

你却没接着说后头的话,偷偷攥紧了他的衣摆。

他就也站在那儿。

过了许久,你才松开手,低声道:“你去瞧瞧太傅吧,他素日喜爱你。”

他说好,便将伞留给了你。

他离去时的脚步很轻,你将那伞收拢了,抱在怀里。

只拥入了初冬的湿寒冷意。

107.

傍晚原本该你同诸王会面,你不去,便只由江疑主事周旋。

你到底是放心不下,深夜时回了宫,宴席已经过了半,人人酒酣耳热,丝竹管弦一片热络。

你的叔伯兄弟都带着些匪气,本不指望江疑同他们打交道,可偏偏江疑就是有这本事同他们周旋,赏风弄月、谈玄说道他讲得,那些乡野俚语、民俗风情他也讲得,间或安抚人心、调停关系,塞外的烈酒一壶接着一壶下肚,他脸颊却越发红润,整个人都熠熠生光。

陈王饮得少些,在你身边装腔作势地叹息:“闻名不如见面,倒的确是个举世无双的人物。”

你便冷冷看他一眼:“这不是陈王妃的侍卫吗?”

陈王假装神游天外:“皇兄这酒不错。”

他惯会这样装疯卖傻,你说天他说地,你说策令他说烤鸡,你说削藩他低头装醉。

你说陈王妃跑了。

他便条件反射:“爱妃?!”

被你冷冷一瞪。

他又续上装醉:“爱妃……来同本王吃鸡……”

你懒得理他,只盯着江疑出神。

隔了约盏茶的功夫。

“都回吧,”你吩咐,“夜深了。”

于是众人散去。

江疑走回宴席来,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回地上,眉头紧锁,迷迷糊糊地喊你:“……萧元骐,我难受。”

他午饭没顾上吃,空腹饮酒,八成是醉了,烧得难受。

你就知道。

他答应要替你周旋,便什么都硬撑。

108.

他醉过头了。

你给他倒杯热茶的功夫,人就跑了出去。

夜里下着鹅毛大雪,一群宫人跟在他身后慌慌张张。

你过去。

瞧见他正捉着梅蕊一点雪,好奇地往口中塞。

他红衣胜那一抹腊梅,指尖儿赛雪欺霜似的白,一双眸子半是醺然半是笑,嘴角倒还沾着点点霜糖。

简直瞧不出平日的神态来,倒像是你初见时那个少年。

你这一怔的功夫,他已经将那点雪当霜糖卷入口中,又掬一捧清泉似的,掬地上的雪来吃。

你忙捉住他的手,他含情带笑地瞧你半晌,墨似的眼珠衬着白雪红梅,是不合时宜的天真。

你不知他瞧什么。

他却在你耳边一本正经地轻声说:“甜的。”

像分享一个惊天秘闻。

109.

江疑生在阴雨连绵的南方,不曾见过下雪,年幼时初到京城见了雪,以为是糖来吃,不曾尝出甜味儿来,倒被人笑话了许久。

便再也没吃过。

谁知醉了酒便又闹出这毛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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