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有想过今日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郡王殿下。可是脑中排练一千遍,临到现场还是失控。他还以为自己的演技被每一日的打磨已经磨练得足够精湛。
谢献只是呼吸,郡王的气味就沁入脾肺。
他突然有点想哭。
这两年以来,他鬼门关走了两遭,受了两场大伤在床上躺了好久好久,骨头愈合的时候好像有小虫日夜不休地啃食、痛得死去活来,为了留下来他在太子身边做所有这一切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李庆和李田雨、还有旁的所有人盯着他,他时时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这一切他都一声不吭地受着了。然而,此刻,在郡王殿下的拥抱里,他突然泛上来一股委屈,一股“你看我这里受伤了我疼你给我吹吹啊”的委屈。
幼稚得可笑。
他心里嘲笑自己。
明明自己才是做先生的那个,此时此刻为人师表却一个字也做不到,一个拥抱便留恋得舍不得放开。
他不知道自己也会这么软弱。
待到谢献终于理智回笼推开陈景扬的时候,他已经落下泪来,陈景扬低下头来看他,借着银白月光看见反着光的泪水,和微还泛着红的脸颊。
陈景扬说不上来到底是难过还是心疼。
谢献低下头去用手掩住了面。
“先生跟我走吧。”陈景扬恳求道。
谢献好容易才止住了情绪,他哑声问道,“殿下觉得,太子殿下这次会如何呢?”
这很不好说。就目前殿外的情势,陈景扬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让先生满意。
沉默半晌以后,谢献说,“谢谢郡王殿下美意。谢献…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情。”
“你还要留在这里?!”
正说着连廊又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抬眼去往,是一直跟着郡王的沈然之。
陈景扬又看回谢献,“是我的人。”
沈然之做个姿势,示意前面正在准备离开。陈景扬微微点点头,又转向谢献说,“先生,我无论如何要带你走。”
“跟着郡王殿下走了又如何呢?太子一系不倒,谢献不过换个笼子罢了。”
陈景扬看着谢献,“我会待你好。”
“可是…”他仿若叹息地长呵出一口气,“我永远都不会安心的。”
陈景扬眉头紧了又紧,他当然不愿留他在这里。可他最后还是问,“我要怎么帮你?”
谢献正色问道,“今日巫蛊下咒之事,除了郡王殿下,还有谁知道我和此事有关?”
“我跟三哥说过。”
谢献下意识点头,“好,不要告诉任何人。李田雨,听凭殿下处置。”
“那先生呢?”
谢献看他。怀康郡王年满二十,好像又略微长高了,他背着光低头看他,眼睛里有一些细碎的光。谢献有一点点想要仔细看看他记住他此刻的样子,然后浅浅露出一个微笑。
在这个瞬间才觉得,活着真好啊。
景扬却皱着眉看他,伸出手来把他揽进怀里。
“郡王殿下不必为谢献担心。都是我的选择。”谢献顿了顿,又轻轻叹口气,“我也不后悔。”
陈景扬很久没有说话。
最后陈景扬告诉谢献,“站在那儿的那个人叫沈然之,他认得先生。先生若有什么事,去崇宁阁就可以找到他。”
第35章
太子仅被罚禁足半年。
这结果令众人都十分震惊。
太子在寝殿内与年迈的父亲打苦情牌,细数这几年如何敬孝膝前。皇帝老了,眼皮浅,罚不下狠手。甚至没有褫夺太子储君之位。
外面如何风浪翻飞暂且按下不表,太子府里,谢献全面接管了各项事务。
李庆死了,太子禁足,一直充当太子眼线的李田雨疑似告密如今下落不明,太子府里要立刻找出一个人来掌控大局也是不容易。
于是谢献终于能正眼看看太子的势力现如今颓到了什么水平。
已经知道的几个被弄下去的武将,被彻底搞掉的汝南周氏,平海沈氏。就连谢太傅一系,除了父亲风雨飘摇勉力保住太傅一职,大哥谢远因为重大事务出错被连番上书降职,虽然有太子力荐如今也才勉强恢复侍中一职,而二哥所经营的药材生意,也因为严查禁药被连锅端起,谢遥本人发配充军,下落尚不清楚。
而三皇子一系,在京中扶持势力日强不说,去年年末岳王奉王命深入大漠歼灭残余北方蛮人,曾一度因为不熟悉地形迷路几乎断水,却忽得神助在大漠中发现绿洲得到补给,一举得胜,名声威震。怀康郡王也因此得了受赏和擢升,他被调入天子近前担任骑射,身份已绝非普通质子。
眼下这此消彼长敌强我弱的态势,太子纵使还没有被废,禁足半年不得不说也相当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