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45)
曹懿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又觉自己过分。
以前什么都没有时,他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和事,一想报了当年在李家受辱,耽误娘亲治病的仇;二想待李顽长大成人,利用这些年在李家积攒下的人脉钱财回京为父亲翻案。可时至今日,二者成了一件,第二件也再不记挂,他最想做的,就是和李顽长相厮守。
可他再算计不得李顽,更控制不了他,只得顺其自然。
眼见李顽与京中势力纠葛牵扯,大有越陷越深之意,他日日提心吊胆,怕极了东窗事发,更怕昨日重演,李顽落得个和爹爹一样的下场。他与温如晦私下相聚本就在所难免,曹懿定是要来探他口风,可如今看着这被蒙在鼓里的人反倒记挂起他的安危,曹懿又觉得自己卑鄙。
若在这场长达八年之久的谋划算计中真有一个无辜的人,那必然是温如晦。
曹懿在顷刻间作出决定,将一切如实相告,从他嫁进李家给李顽冲喜,到那些年间二人在吃苦受辱中相依为命,接着便是他潜心蛰伏在叔伯背后操控李家除盐行之外的营生,又是如何一步步将大少爷李琦诱导上京。
如今已与李顽心意相通,便是什么都无所谓了,若万一真有不测,他定不会将温如晦牵扯进来,怕只怕温如晦关心则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为保曹懿,推李顽出去背锅。
温如晦面如白纸:“你不愿将我牵涉其中,却愿意陪着李顽涉险。”
他下意识想倒口茶,然而那茶壶悬着,水溢出杯都未察觉,曹懿看不下去,挽袖接过。
温如晦喃喃自语:“我知道了,也没什么能为你做的,未同你一道吃苦受罪,自是不能事不关己地要求你们对李家的人高抬贵手。”
曹懿巷口一拜的大礼,谢的就是温如晦这句话。
李顽对温如晦威胁恐吓,怕的却不是自己杀人被曹懿知道,而是怕曹懿知道了当年曹家遭难的真相后伤心难过,勒令他一个字都不许提;曹懿来找他,也不怕自己买凶杀人被旁人知晓,只为提醒,李顽固然心狠手辣,他曹懿也不是什么纯善之辈,便是坏,也和李顽坏到一处去。
他们不约而同来找温如晦,却都不是为自己。
温如晦怔怔地看着曹懿的马车渐行渐远,身影说不出的落寞。
车外杂声不断,正是一天之中除清晨赶集外最热闹的时候,书童们下学,围着卖货的货郎,民妇们做好饭,跑到大街上吆喝自家崽子回家。曹懿也曾做过这样的事情,那是他们从李家出来的第三年。
李顽身体见好,似是要把先前躺在床上浪费掉的日子都补回来,天天不着家。
曹懿从铺中回来,还要给李顽做饭,做好了饭还不见人,心头火起,当即筷子一摔,想揪着李顽耳朵狠狠出气,明明已跟他说过好多遍,到了饭点就回家,怎么总是不听。
正要出去寻李顽的晦气,那兔崽子却蹦蹦跳跳,从门外跑回家,将曹懿拦腰一抱,抱没了曹懿满头火气。
“曹懿,外头可好玩了,有戏班子过来,我带你去吧,我还从没见过呢。”
说罢,又从怀中掏出油纸包,裹着半块碎糕,举到曹懿眼皮子底下:“这是师娘做的,每人都得了一块,我没舍得吃完,专门拿回来给你的。”
那沾着李顽口水的半块糕往曹懿嘴里一塞,李顽嘻嘻哈哈笑着,又嘴馋得不行,自己则把油纸上的碎渣子舔个干净,末了意犹未尽,还在咂摸着嘴品尝余味:“好吃吧!可能我这次咬的大了一点点,人家没吃过嘛!下次师娘再发,我吃小一点,给你留多一点。”
这样被李顽一抱,曹懿又突然不气了。
车内的人突然一掀车帘,朝蚕豆大枣吩咐道:“绕路去东街你们少爷常去的那家铺子,买点炒蚕豆给他。”
时过境迁,那起早贪黑的货郎靠勤奋攒下钱财,开了间铺子,再不用在大街上风吹雨淋,可他家炒出的瓜子蚕豆,味道却一如当年。
上一锅卖完,这一锅还在炒,需得等上小半个时辰,曹懿索性给蚕豆大枣些钱,体谅他们这几日陪着李顽折腾,叫他们自行去酒楼吃些好的,自己等在这里便可。
蚕豆大枣欣喜离开,曹懿开着窗子,任风徐徐吹进,他靠着软枕小憩片刻,这一梦,就梦到了李顽初上京时,他一个人在李家的日子。
自李顽一离开流州,曹懿就锁了二人住的小院,搬回李家,虽偶尔受大少爷李琦的刁难挤兑,可他日日勤勤恳恳,尽心劳力,大伯二伯偶有看到,也会帮曹懿说上两句话。
到底是长辈,李琦虽不将他们当回事,可也不欲出口顶撞落人话柄,当即冷哼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