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为李知元的臣子,自然是不敢埋怨李知元这么糟蹋人,但身为医者,还是难免唏嘘。
写了张方子让药童去抓药,又将所需要注意之事跟小玉说后,李知元就迎着露水赶到了明轩殿。
他显然是方处理完事务,眉宇之间颇有疲色,刘太医恭恭敬敬行了礼,他得知陈景屿的情况面色沉了三沉,挥手让屋里的人都出去。
陈景屿听见李知元的声音,终于将昏迷前的事拼凑起来。
他竟不敢面对李知元,索性就翻了个身,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半晌,他没有听见动静,以为李知元就会离去时,被子却被掀起一角,寒气灌进来,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温热的躯体,是李知元从背后抱住了他。
陈景屿浑身僵硬,李知元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不知晓如今对李知元还有什么价值,值得李知元忍着仇恨来拥抱他。
“陈景屿......”李知元极倦般地呢喃了声。
陈景屿难受地闭上眼,没有推开背后之人。
“朕,朕不是有心的。”李知元似乎挣扎许久才说出这番话,“你冷,不舒服,为什么不和朕说?”
陈景屿想反驳,当时李知元正在盛怒上,怎么会听他只言半语,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没有意义,他的感受于李知元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李知元没有听见陈景屿的回应,有点慌乱地抱紧怀里的身躯,说道,“你怪朕吗?”
陈景屿这回慢慢摇了摇头,他有什么资格去怪李知元,走到这步,是他咎由自取。
李知元心下一喜,接着道,“三哥党羽众多,朕若不铲除彻底,难保他不会东山再起,朕知道你气朕拿你威胁三哥,但朕确实没有法子了......况且,朕并没有伤你,也不会伤你。”
陈景屿心底苦涩,李知元的示弱并没能让他高兴,他只是觉得,李知元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是他害得李知元变成这个样子。
愧疚、难过、委屈,多种情绪一并涌上,陈景屿终于开了口,“纵然陛下真将臣斩杀在刀剑之下,臣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是臣罪有应得。”
李知元听他这么说,把他搂得更紧,有点气恼道,“你非要在这时候说这些话么?”
他都已经服软,已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为何陈景屿还不顺着台阶往下走。
陈景屿却是真心实意,他已没有心力陪着李知元这么耗下去。
是他的罪,他便会承担。
李知元越对他宽容,只会越加重他的罪孽感。
“陛下,是何日了?”
李知元不明白他突然转了话端,但还是回,“腊月初六了。”
原来已经初六了,那么就是后天。
李知迎是真的将名册给了李知元吗,他有何打算?
李知元会杀了李知迎吗?
总总疑惑萦绕心头,陈景屿思量再三,轻声说道,“初八那日,陛下一切小心。”
李知元捕捉到了什么,追问道,“何意?”
陈景屿却不愿再说,他这一生亏欠的人太多,倘若李知迎再因他而死,想来他再无颜苟活于世。
他能给到李知元的,也只有这句提示,李知元这样聪颖之人,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只愿李知元念及兄弟情分,能给李知迎一条生路。
夜色浓重,屋里再没有了声响。
——
初八那日下了小雪,小玉照常给陈景屿端了药喝下,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说了好些吉利话。
陈景屿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很给面子吃了小半碗。
今夜宫中有宴席,李知元是不会过来了,陈景屿心里惴惴不安,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小玉见他失魂落魄,哄他开心说,“主子,晚些时候宫里会燃放烟花,我听老宫人说,烟花会把天空照得跟白日一样,奴才待会跟你一起出屋外看,好不好?”
陈景屿心绪不安,没有听清小玉的话,只见到她期待的眼神和甜甜的笑脸,便还是点点头应下了。
“那奴才先把碗端下去。”
她说着,脚步雀跃地往屋外走。
临出门前,又回过头说,“主子,今儿是腊八,往年奴才的爹娘都会跟奴才说,就要长大一岁,让奴才更懂事些......奴才不用主子懂事,奴才只希望主子快快乐乐的,别再难过了。”
陈景屿心里被暖意倾覆,他正想说点什么,外头砰的一声,天际乍一亮,随即是络绎不绝的烟花燃放声。
小玉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打开门,嘴里说着,“主子,放烟花了.....”
一把锋利的剑从门外挑进来,只是晃眼间,小玉的笑脸就凝固在了脸上,她手中的瓷碗摔在地上,被外头的烟花声盖过。
陈景屿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在面前倒下,成为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他如坠冰窖,浑身不断地发抖,门外黑衣客刀起刀落,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陈景屿眼前逐渐没了声响。
“小玉......”他浑浑噩噩站起来,又喊了声,“小玉!”
回应他只有黑衣人,“陈大人,三殿下在外等候,事不宜迟,您快随属下前往。”
三殿下......李知迎。
腊月初八晴雪日,旧人再见时。
原来,李知迎的目标竟不是李知元,而是他自己。
陈景屿头晕目眩,心下剧痛,待黑衣人上前,身体先于思绪,已然夺过黑衣人手中的剑,黑衣人毫无防备,陈景屿出手快准狠,瞬间抹了他的脖子,鲜血喷洒出来,溅在了陈景屿的脸上和手上,顿时染上血腥气。
“她才十四岁,为什么......”
陈景屿眼睛全红了,弃了剑,踉踉跄跄前行想要把倒在血泊里的小玉抱起来。
方走近,眼前出现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李知迎一身夜行衣,俊美的脸颊上染了血,眼底皆是戾气,如同地狱前来的阿鼻使者。
“景屿,随本殿离开。”
李知迎抓住陈景屿的手,陈景屿毫不犹豫甩开。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对他好的人都会以悲剧收场?
李知迎不明所以,但言之凿凿地道,“本殿不能满盘皆输。”
而陈景屿,就是他棋盘里剩下的唯一一颗能制胜的棋子。
作者有话说:
李知迎:莫得感觉,只想搞事业
第21章
漫天的烟花把明轩殿照亮得如同白昼,也让陈景屿看清了满地的尸体。
这些宫人方才还在期待看腊八的烟火,可转眼间,就没了呼吸。
给他们带来无妄之灾的,是陈景屿。
陈景屿心神俱碎,在李知迎准备上前时,提了剑对准他的喉咙,满眼都是怨恨。
李知迎眼神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不可思议,“你想要杀本殿?”
“三殿下,”陈景屿说话颤抖,他垂眸就能瞧见小玉瞪大的眼睛,似乎在控诉着他,“这些人,何其无辜,为何要对他们痛下杀手?”
李知迎冷淡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语气仿佛碾死的不过一群蝼蚁。
陈景屿向来知道,李知迎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但如此草芥人命,还是让他心寒。
曾经他因爱蒙蔽双眼,能为李知迎做尽一切事情,可他早已醒悟,绝不会一错再错。
今日,他要亲手了结他和李知迎的八年情分,赎清自己的罪孽。
“我不会和你走,”陈景屿语气坚定,握剑之手越紧,“别再执迷不悟了。”
李知迎失望地闭了闭眼,道,“你至今还看不清局势,难不成,你以为三弟会再信你?”
直戳中陈景屿最痛之处。
他凄然一笑,提剑上前,“信与不信,我已不在乎了。”
李知迎眼神犀利,在陈景屿的剑上来之前往旁一躲,眼见时辰不早,再耽搁下去谁都走不了,他狠了狠心,一掌劈向陈景屿颈后,陈景屿本就不会武,不是李知迎的对手,躲了一下依旧没能躲过,接着手腕便是一痛,剑刹那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景屿,今日你是心甘情愿也好,是不情不愿也好,本殿绑也要将你绑走。”
李知迎音色狠厉,挟持着陈景屿一路出了明轩殿。
外头围了三十多个死士,皆是李知迎的心腹,他在宫中潜伏三月有余,里应外合,好不容易才得到今日时机,定要杀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