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8)
还好没被压坏,这是他给林佩准备的生辰贺礼,两个皮影人,甚至都还热乎着呢。
皮影制作精美,雕刻细腻,五根小竹棍分别操控着头和四肢,别看只小小两个,从选片到缀结完成,委实费了他不少心思。
林清惜听到窗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以为是什么鸟儿之类,也不在意,他放下手中的书,身子有些酸痛,看这时辰也很晚了,桌上的夜宵直到凉了也未动,他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捏了下眉头。
而后起身,想要将窗户关掉。
一眼瞧见阮当归那张脸,躲在窗下,实在惊悚,纵林清惜性子沉稳,也被吓得往后推了好几步。
待林清惜站稳了身子,一缕头发从额前狼狈垂下,他的声音里有咬牙切齿的味道:“你怎在此处?”
“你猜。”阮当归干脆起身,没个正形地趴在窗前,瞧着林清惜,笑得一脸张扬,活像调戏女子的地痞无赖。
圆月盈盈,就在他身后。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林清惜冷静下来了,一双眸子微眯,看神色不像玩笑。
阮当归却不怕这些恶话,他歪着头,下巴压在胳膊上:“你我之间的情意,不至于如此。”
林清惜倒被阮当归的厚脸皮气笑了,他几步上前,将阮当归从窗前推了下去,阮当归挣扎着,最终还是倒了下去,压坏身后一大片芍药,林清惜居高临下,神色似平静,眼神里的睥睨却简直要溢出来,他清清泠泠:“你我之间,何来情意?”
啪得一声将窗关上,阮当归从地上起来,一旁的皮影完好无损,他拿起其中一个,那个皮影衣袂翩翩,也是高傲性子,不是林清惜又是谁呢。
阮当归朝那皮影皱了皱鼻子:“脾气怎么那么大,得亏不是个姑娘家,要不然谁敢娶?”
“林佩,你开开窗啊,林佩,你开开窗啊。”阮当归在外面开始鬼哭狼嚎。
这厢的朱七和古三已经同林清言把酒言欢起来,本不饮酒的,谁料四皇子非要让人送酒过来,说什么举杯邀明月,朱七不敢不从,喝是喝了几杯,却不贪饮,保持着清醒。
朱七正同林清言聊着林清惜喜爱的书画,忽然沉默,而后对一旁的古三道:“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古三被林清言诓着,已经喝了一小壶酒水,他本就容易喝醉,此刻神智也不清醒,他一说话,酒气冲天:“哪来的声,我怎么没听见。”
“你别疑神疑鬼的。”古三冲朱七嘟囔一声,诚惶诚恐地接受着林清言再倒下的一杯酒。
“朱七,无事的。”林清言笑着,宽慰朱七的心。
书房离宫苑尚有一段距离,但此刻朱七他们还未出现,让林清惜产生些许疑惑。
窗口的人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吵得他头疼,林清惜把窗边的书捡起,桌上的灯火却蓦然燃尽,一时间月华流转,小轩窗上,月光把阮当归的一举一动映照得分外清晰。
阮当归止住了声音,林清惜一时拿捏不住他到底要做什么。
从窗内,只瞧见阮当归弯下身子,等再出现时,窗上的剪影里,他手中拿着两个东西。
阮当归手举起来,林清惜在内可看清,月光投影下,窗上的两个活灵活现的小人儿。
其中一个束发正冠,侧脸正色,不是他自个还是谁,另一个衣着风流,头发也披散着,腰上还挂着个玉佩,脸上带着无赖笑容,不是阮玖又是谁。
“咳咳。”阮当归清清嗓子,朝屋内喊道,“林佩,这是送你的生辰贺礼。”
林清惜看着窗上,窗外的少年手指灵活,手上的皮影仿佛有了灵魂,少年捏着嗓音,声音有些说不出的柔和,开始唱道:“俺也曾,见过堂前风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凤凰台上黄粱绕,场美梦睡到饱。”
作者有话说:
阮玖唱的戏文改编和选用自清代孔尚任《桃花扇》,下段还有,让我好好琢磨一下。
求海星,求海星啊,谢谢。
第16章 戏里戏外戏中人(2)
“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是谁家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皮影阮玖抬起头,朝皮影林清惜走去。
阮当归换下嗓子,动着手指,只见那象征着林佩的皮影人一抬脚,开口道:“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青苔瓦间一梦,酒肆闹街笑谈,与君双双去,天上人间,莫把邪念起,与君生离别,一寸相思呕血,枕边月儿不圆。”
皮影阮当归同皮影林清惜走到一起,双双作揖,看上去好不亲切。
阮当归捏着嗓子继续唱:“常说凤凰难得,我见君比凤凰美,芝兰玉树行流云,恩恩怨怨几时休,把酒言欢问青天,世上凡事无穷数,不与同我共风流,共风流。”
阮当归的小曲婉转,韵味十足,两个皮影人亦然和好如初。
屋内还没有动静,阮当归刚喊了句林清惜的名字,窗户便从里面被推开了。
林清惜一张俊美的脸在月光的笼罩下,犹如蒙上一层轻纱,有一种仙君的冷清,他对上阮当归希翼的目光,开口薄情:“唱的什么词,宫里的乐人怕也不屑于听。”
“她们都是这样唱的。”阮当归去过的地方可不少,花街柳巷旁,最是男欢女爱,他也常去那儿听小曲,曲听多了,词也就暧昧多了。
“还生气吗?”阮当归趴在窗边,将手中的皮影人都递过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他托着长长的声调道,“莫生气了,你最近都不理我,我这不都给你赔礼道歉了。”
林清惜垂下眼睑,睫毛轻颤,他伸手,接过阮当归手中的皮影,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生气了?”阮当归笑呵呵。
林清惜不想与阮玖过多纠缠,他怕越缠越深,他转身背对过阮当归,朝屋内走去:“我接受你的道歉。”
但还是希望你能离我远点。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阮当归已经轻轻松松从窗外翻了过来,林清惜听到动静后转身,见到近在咫尺的阮当归,平静的神色俨然有些绷不住了。
林清惜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阮当归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火石,寻来烛台的蜡烛,再一次点亮,灯火重回,周围的一切可以看的更清楚些。
阮当归将不知何时落在地上的书卷捡起,瞥了一眼,毫无兴趣,他看向林清惜,扳着手指头数,不停看向林清惜,林清惜被他看烦了,皱眉道:“看什么看?”
“林佩啊。”阮当归开口道,“你都又长一岁,按道理也应当更懂人情世故,不若喊我一声哥哥吧!”
阮当归总爱在作死的路上一直狂奔且绝不回头。
古三趴在亭子的石桌上已经醉倒,林清言还同朱七交谈,朱七几次冲动想要去书房看看,都被林清言各种理由中断,正当林清言继续谈着诗词歌赋人生哲学时,书房那边忽然响起阮当归的惨叫,就连古三都猛然惊醒,朱七宛若离弦的箭,马上拿起长剑冲了过去。
林清言蓦然觉得自己很悲凉,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股脑喝下去,呛得他连连咳嗽,古三也要冲去书房,结果脚一拐,直直撞在柱子上,一下子晕了过去。
阮当归被后来的朱七五花大绑,给丢了出去。
林清言自认倒霉,依旧趁他二哥尚在气头上,把人捡回去,阮当归一路委屈,口齿不清地嘟囔道:“不就是让叫一声哥哥嘛。”
过了几日,吴盛将军忽然上报,要求将吴世年送到李冉太傅手底下,好好学习一番,他说他吴家都是莽夫,只懂得战场杀敌,如今四海平定,想要把唯一的小儿子好好培养成学富五车之人。
皇上当然欣然接受,最后一想,干脆将朝臣之中,所有合乎年龄的子弟都送到李太傅底下读书,又怕太傅忙不过来,还将今年翰林院的新科状元鱼子崖安排给太傅做打手。
一番事情忙下来,学堂里好不热闹。
吴世年和阮当归整日对着干,闹得学堂鸡飞狗跳,李玟佑坐在角落里整日不说话,林清惜的背永远挺得最直,林清言笑得温和。
吴世年这边有一批世家追随者,都是朝中官员的儿子,以前跟着他作威作福的人,阮当归在宫中虽无父无母,但他有很重视他的皇上啊,四皇子同他一战线,阮当归又把李玟佑拉到自己这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