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44)
他们,自然指的是牵扯这次灾款的上面人。
因为江西观背着上面,偷偷藏了一份赈灾款去向名单,他将这份名单交给王烟艳,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官场狡诈,没有谁真正靠得住。
江西观当时心中隐约不安,他告诉王烟艳,若他真的遭遇不测,便将这名单交给朝廷派来的人,鱼若已死,网又怎能安然无恙。
王烟艳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身上带着的名单,一滴眼泪就掉了下来。
纵然夫君再不堪,他也是她的天。
她抬头,看到阮当归和林清惜并肩走了出来,她赶忙上前,拦在两人跟前。
“大人。”王烟艳微微喘息,她唤了两人一声,伸出颤抖的手,面上尚带有恐惧与挣扎,便将那份名单递了过去,“这是我夫君留下的东西。”
她看到阮当归的神色有些古怪,惊诧中带着悲恸,但她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夫君已死,她在江南无所依靠,所幸她还有儿子,她的子琛,她决定带他离开江南,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重新生活。
王烟艳这样想着,心中能产生一丝欣慰。
阮当归接过王烟艳递过来的名单,低头没有说话,这时管家过来了,王烟艳道:“见到少爷没?”
“……他在里面。”未待管家回答,林清惜道。
林清惜看了阮当归一眼,轻声道:“阮玖,我们走吧。”
林清惜同阮当归向前走,王烟艳匆匆忙忙进了厅堂,他们走了没几步,蓦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悲鸣,划破黑夜寂静。
江烩季交于衙门,关入监狱,三日后处以死刑,王烟艳疯了。
这世间事,难两全,种下什么样的因,便结什么样的果,偌大的江府分崩离析只在一瞬间,江烩季被行刑的那一天,十娘准备离开江南,她身边还有一会儿呢喃自语,一会儿又哭又笑的王烟艳。
阮当归问她有何打算。
十娘道:“我要去北方,看一场真正的雪。”
北方的雪一定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到时候世界一片银装素裹,纯洁如初,十娘忆起他曾笑着温柔地抱住她道:“以后,我陪你去看别处的雪。”
只可惜,没有以后了。
阮当归看着十娘同王烟艳乘船离去,何处的风将他衣袂吹起,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午的太阳,这个时候,江烩季已被行刑。
林清惜拿到了赈灾名单,此行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在江南耽误了一个半月有余,一想起阮当归同谢钰之间的纠纷,林清惜便觉心中惆怅,他不是阮当归,自然看得清,阮当归那样排斥与厌恶谢钰,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忍不住去原谅谢钰,阮当归此人,林清惜观察得透彻,阮当归越是看重的东西,越是佯装无所谓,越是想靠近的东西,越是极力排斥,且心中道德正义感极强,对万物皆有怜爱之人,有时却又薄情冷漠到不可思议。
谢钰在阮当归心中或许无人可替代,但谢钰没有道德底线,谢钰不知何所为,何所不为。
林清惜想,倘若自己是谢钰,或许阮当归待他,同待谢钰没有任何区别吧。
但他不是谢钰。
失神想事的片刻,待回过神来,阮当归已不在身边,林清惜赶忙回头望去,却看到阮当归蹲在两个乞丐身边,身上衣裳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方,但他却毫不在意,他笑得灿烂,摸了摸其中一个乞丐的头。
林清惜走过去,将身上的银两都递了过去。
他一出手,便是十两白银,那两个小乞丐瞠目结舌,阮当归道:“把这银两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那本是要买糖葫芦的,阮当归把铜钱扔进他们面前缺了一口的碗:“这些……交给他们吧。”
两个小乞丐都欣喜不知所言,其中一个,将另一个的手拉住,抿着唇,小声道:“谢谢两位爷。”
阮当归嗡动嘴唇,只道了句:“你们要好好的。”
在他们离去时,恍惚听见一个乞丐兴奋道:“阿肆,我们可以买肉包子吃了。”
阮当归对林清惜道:“林佩,我想林琅了,我还想珠花姐姐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阮当归问道。
恰好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在身旁走过,林清惜停下脚步,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两串糖葫芦,他转身,将糖葫芦递给阮当归,阮当归接过后,神色欢愉,立马咬掉一颗山楂,糖衣的甜与山楂的酸,让人胃口大开,阮当归道:“你不吃吗?”
“你吃吧。”林清惜看了阮当归一眼,他的唇角还粘着一片糖衣,看起来亮晶晶的,林清惜看了一眼后,便将目光转移,“我不喜甜食。”
这句话阮当归不知听了多少回,耳朵都听出茧来了,他才不管,他伸出手,将冰糖葫芦横在林清惜唇边,林清惜嗅到糖衣的甜味。
“男子汉大丈夫吃个糖葫芦怎么了,它好吃我才给你吃的,一般人我还不给呢!”阮当归耍起赖皮。
林清惜被他催促着,无可奈何,便依着他手,咬了一颗糖葫芦,做完后,才觉得此举有失君子,林清惜此人天生尊贵,但他发觉他所做的所有出格之举,似乎都是同阮当归有关。
好甜,好酸。
林清惜面无表情地嚼着糖葫芦,阮当归在旁道:“好吃吧!”
“不好吃。”林清惜这样说道。
连糖葫芦都不喜欢吃,阮当归觉得林清惜这榆木疙瘩没救了。
多日来心头的雾霭在嬉笑间已被扫清,拨开云雾得已见到月明,这是最后的盛夏,江南的风也染上几分颓废的热,阮当归想念珠花做的酸梅汤,想念林清言宫中的秋千,甚至想念吴胖子了。
阮当归祭拜完娘亲,同胡莺告了别,还把吴秀才拉出去,好好“交谈”了一番,江南的事情总算尘埃落定了,他们要回宫去了。
不知道下一次,再回来,会是今夕何夕。
阮当归伫立在船板上,恍惚想起上次离开时的情景,只是这一次,没有人骑白马,闹市之中奔城南。
谢钰,再见。
阮当归回头,林清惜就站在他身旁。
作者有话说:
下一个故事,林清惜和林清言,朱明承夜。
故事发展或许不像你们所想,骂角色可以,别骂我呦。
最近卡文卡到绝望,冬天好冷啊!
第60章 犹记当时年岁小
下雨天,雨下得很大,落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夜色浓稠,没有一丝光,林清惜抿着唇,在案几上写字,他也不知自己写了几个时辰,手臂有些发抖,待最后一撇落笔后,他方停下了笔,这才听见了雨声。
凳子有些高,他坐上去费力,下来时需要轻轻一跃,烛火摇曳几番,他的影子也随之摇曳几番。
林清惜抬头,一张稚嫩却好看的脸,他不像旁的孩童,脸上总有婴儿肥,他从小就是美人尖,配上不爱笑的性格,一双泠泠的眼,总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桌上的汤食已经凉了,林清惜写字时不喜旁人侍奉,是以书房并无左右,他活动了下肩膀,端起莲子羹吃了一勺,有些苦,他吃了一半便觉果腹。
夜风呜咽,雨下得湍急,初秋的雨,带着潮气与冷意。
忽然,他听到书房外传来交谈,一女声急促,似遇到很着急的事情,林清惜觉得这声音耳熟,似是林清言宫里的宫女,他便从书房里出来,果然是惠兰。
蕙兰红着眼,怕是赶来东宫急,身上被雨打湿了大半,而朱七抱着剑,伫立在一旁,拦住蕙兰,不让她打扰他家殿下。
“太子殿下。”蕙兰见林清惜出来,赶忙跪在地上,还未待林清惜询问,她便用哭腔道,:“求太子殿下救救我家四皇子。”
“阿言?”林清惜蹙起眉,“他怎么了?”
“我家……我家皇子失踪了。”蕙兰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今日早课下了之后,我家皇子就没有再回来,有姐妹看见,他同三皇子一起走了,我不放心,就出去寻,可是直到现在,都没见人影,我去过三皇子那边,三皇子早早就回来了,他说,他说没见到我家皇子。”
“林子毅。”林清惜蹙眉,一张脸在灯火下愈发如玉般清冷,他对这个三弟印象自然也不好,飞扬跋扈,娇纵蛮横,平日里似乎也没少欺负旁人,特别是欺负林清言。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冲刷这这座低俯人间的宫殿,林清惜和林清言并不是一母同胞,林清言的性子内敛,林清惜是个冰葫芦,东宫同林清言的宫殿相距又远,是以两人并未有太多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