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11)
本想让他爹扬眉吐气,这下倒好,用吴盛的话来说,张剑一张老脸笑得满脸褶子,贼眉鼠眼里的得意都要溢出来了,偏偏还虚与委蛇,做作地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莫着急莫着急,吴大将军表示,再看张剑几眼,他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等阮当归身体恢复好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吴世年秋后算账,他把吴世年约在上一次揍他的小巷子里,腰间还别根棍子。
吴世年不来,吴世年说哪个傻子才来。
吴世年说自己作弊是作弊了,可压根没有诬陷阮当归,他也不知道他的小抄怎么会跑到阮当归的桌兜里,他还要质疑是阮当归偷了他的小抄。
阮当归把后槽牙都咬碎了,死胖子这招贼喊捉贼,真不要脸。
吴世年:“啊啊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最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等多年以后,阮当归同吴世年一起坐在边疆的篝火前烘手,天上都是一闪一闪的星星,说到此事,吴世年依旧不承认,阮当归气不过,却也打不过他,只得头一仰,将一旁的刀子酒入喉,结果被呛得红了脸,吴世年笑说,他应饮京城的温酒,这边塞的酒,太辣。
后面又考了一场试,太傅出题监考,鱼子崖也来了,这前狼后虎的,也没人敢作弊,吴世年稳稳当当的倒数第一,阮当归倒数第二。
后来太傅似乎寻到了新的惩罚方式,凡事违纪的,考试不合格的,都绕城南门城北门跑去。
从一开始的跑不动,腿都要废了,到后来一口气跑完全程都不带喘气,阮当归是越跑越欢快。
宫里的树叶发黄了,落了一地,每日清晨醒来,总能看到太监们在扫地,阮当归偶尔还跑去未央池里抓红鲤,鱼都被他吃怕了,现在那些红鲤一见到他,便散了去,搞得阮当归不带点鱼粮还都套不住鱼了。
第21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1)
天气冷了起来,台前霜满目,不经意中就将人滑倒,阮当归就摔了好几次,于是珠花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台阶上的霜扫去,阮当归很怕冷的,他还怕热,怕苦,怕疼,反正一切不安逸的东西,他都怕。
但他都挨过。
林清言和李玟佑要去泛舟,这两人芝兰玉树地,常常喜欢在一起,阮当归也要去,林清言便说:“那就一起去吧。”
“叫上林佩。”阮当归提议。
林清惜最近在作甚呢?依旧每日晨读,而后练字,下午去训练场练箭,晚上继续在书房读书,不过自打他十四岁生辰宴过了以后,偶尔林暮舟会让林清惜批阅一些折子。
林清言是个闲散性子,从来不争不抢,偶尔还会关怀他二哥,让他好好歇息,莫太过劳累。
林清言觉得他二哥不会来,结果没想到,他二哥竟然真跟着阮当归来了。
林清言微微吃惊,阮当归眉毛一挑,得意洋洋。
泛舟而游,一舟推开晨曦的薄雾,秋风爽朗,带着些许冰凉,拂过阮当归指尖,想来江南的莲子已经采过,阮当归站在船板上,衣角蹁跹,他手里端着一盘莲子糕,香甜软滑。
转眼林清惜来到了他身旁。
方才林清惜和林清言对弈,林清言的棋是林清惜手把手教出来的,林清言的母妃张氏,因生育林清言之后,身体虚弱,便一直未曾将林清言养在身边,林清言由奶娘李氏养育,在林清言的记忆里,孩时,他最常做的一件事,便是去找二哥玩。
那时他三哥林子毅还在,林子毅的生母逝世早,他父皇怜三哥,于是那时宠溺三哥。
林子毅不喜欢林清言,每次见到他,总拿着柳条追着他打,他那时懦弱,被打了,也只会哭着跑。
有一次碰见林清惜了,林清言想也没想,就朝林清惜跑去,然后躲到林清惜的身后,林清惜惊诧,而后瞧见林子毅,明白了,林子毅那时被宠得无法无天,拿着柳条,似乎要连林清惜都敢一起打,林清言吓得惊呼。
谁知林清惜一把握住柳条,狠狠一拽,便让林子毅摔倒在地,而后林清惜用柳条在林子毅身上抽了一下,抽得他三哥愣了一下,然后嚎啕大哭。
林清惜将柳条扔到一旁,冷声道:“原来你也知晓痛。”
说完便要走,林清言看着那个平日里总欺负他的三哥哭得那么惨,一时不知该不该离开,林清惜却回头,眉眼淡淡地瞧着他道:“不走吗?”
“哦。”林清言怯怯应声,几步跑到林清惜身旁。
身后传来声响,林清言回头望,林子毅却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柳条狠狠朝这边挥了过来,林清惜大喊小心,下意识便挡在了林清惜身后。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过,一阵巨痛袭来,林子毅慌乱地看着他,扔到柳条后仓皇逃走,林清言的神识迷乱,他看到林清惜慌张的面色,最后陷入昏迷。
林清言笑着说出这件事情,落下一子,对面的李玟佑静静地听着,白子无声。
“然后呢?”李玟佑问,一旁的香炉静静燃着。
林清言回头,看了一眼在船板上的阮当归与林清惜,伸出手将自己右边的头发撩起,那儿始终有一小道伤疤,柳条留下的,林清言道:“就是因为这道伤疤,我二哥总觉得愧对于我,自那日起,我们便亲近起来。”
里面这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而外面的人,也是一番自在逍遥。
第22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2)
“要吃吗?”碟子里面还剩最后一块糕点,阮当归问林清惜。
“不吃。”林清惜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阮当归便把糕点吃完,心满意足了,船行在水间,两岸离离之草,秋意深深,鸟鸣偶尔,阮当归的碟子被下人收下,就在林清惜觉得阮当归太过安静的时候,阮当归忽然道:“林佩,你知道吗,我其实最讨厌深秋。”
林清惜一愣,阮当归的声音很平静,他想起了自己的曾经。
“深秋来临,风是绵绵的冷,似乎要吹到骨头里面去了,没有棉衣御寒,缩到某些人家门口,会被放狗咬走的,乞丐嘛,讨不到吃的,就偷就骗就抢,我可没少被狗追。”阮当归叙述着,语气里似乎还有点小骄傲,接着他又皱了下眉头,“叶子都黄了,深秋爱下雨,一下雨,找不到地方睡觉,那些破庙都被别的乞丐占了,你如果进去,他们会把你往死里打,反正没人在意。”
阮当归抿了抿唇,又重复说了一遍:“没人在意。”
“倘若我死在街头,怕是无人收尸。”阮当归歪着头,朝林清惜笑了笑。
少年有一双剔透晶莹的琥珀眼眸,他穿着浅色的长衫,腰间系着洁白的玉佩。
林清惜的目光落到阮当归干净的面容上,他比阮当归还要高出一点点,也仅仅是一点点,他看着阮当归的眼睛,忽然道:“我可以。”
“啊?”阮当归不知所以。
林清惜的目光已从阮当归的面上看向浩渺的水面,沉默片刻,他清清冷冷道:“如果某日你死了,我替你收尸。”
你不必担心尸骨无存。
阮当归眨巴眨巴眼睛,两个腮帮子鼓了起来,他似乎在憋着笑,然而却没有憋住,笑容灿烂得要死,他拖长声音,对林清惜道:“那就麻烦你喽。”
说完也不甚在意,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又嫌冷,跑到船舱里看林清言和李玟佑下棋去了,林清惜的衣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阮当归从里面瞧着,觉得林清惜清冷不似人间。
回去后才知晓,西洲进贡了十匹汗血宝马,金银珠宝无数,犀牛角鹿角等等。
阮当归比较好奇汗血宝马,他还没骑过马。
第23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3)
阮当归拉着林清言往马厩跑去,马厩里西洲上贡的十匹汗血宝马,正规规矩矩地呆在里面。
到了地方,发现林清惜也在。
是皇上下的令,让皇子们自己挑上一匹喜爱的马,还特别恩准阮当归也去选马,因为林暮舟知晓,阮当归那个静不下来的性子。
阮当归自然高兴坏了,气候越来越冷,平日里又不上课了,他把宫里宫外都逛了个遍,梨园里的戏啊愁啊听得耳朵都起了茧,这下又有新鲜事物,还不得好好消磨时日。
阮当归同林清惜打了招呼,便急不可耐地走到马厩前,凑到马儿前面去看,这些马年轻漂亮,西洲可是草原上奔跑的民族,进贡的马儿自然也是马中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