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云Ⅱ昨夜鸣蛩(96)
“聆风堂堂主和教养大管事不合吗?”凇云问。
对此,玄子枫也觉得不太寻常,“聆风堂堂主之下有三位大管事,其中教养大管事负责训练暗探。自我那一批暗探开始,那人开始有意将暗探控制在自己手中,但以前好像并不是如此。”
不知是分赃不均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但从行动上来看,教养大管事确实对堂主起了异心,或欲取而代之。
“若真是銮钖匠造出品的灵武、暗器,足以将驭灵师的实战威力提升一到两段。以之前你所描述的幽十二卫之力,自是抵挡不住……”凇云刚刚放下的眉间再度紧皱。
玄子枫接着道:“所以,我打算让恩熙制作一批‘假灵武’送过去,打乱教养大管事的布局,等他真的跟堂主闹起来自身难保之时,再用洛后妈的传送阵法假意相救,骗取情报。”
说罢,玄子枫乖乖巧巧地看着凇云,生怕给人留下心机深厚的坏印象。
——鸡仔我虽套路深,待师尊的心是真。
然而凇云早就清楚这小子的性子,根本不在意“小肚鸡肠”里的那些弯弯绕绕。注意力全在正事上。
他若有所思地说:“你若擒了教养大管事,打算怎么做?”
玄子枫道:“自然是问清楚他跟堂主闹掰的原因,还有当初玄家被聆风堂盯上的缘由。等他帮我准备了替死鬼,再报我家灭门之仇不晚。说不定还能借机卖堂主一个人情呢。”
二人之间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暗红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玄子枫,仿佛能透过皮囊看到不加修饰的内心深处。
那双眼睛的主人淡淡开了口。
“雉郎,你的计划的确周密,有恩熙她们帮你自然也是稳妥的。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将要替你去死的暗探?那人是暗探不假,但我们真的能心安理得地将无关之人推入死局吗?”
——!!!
玄子枫猛地瞪大双眼。
方才凇云所说的,他此前从未想过。
“暗探的性命就可以肆意轻贱,那与恩熙‘中毒’时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凇云的话不轻不重地点出玄子枫的盲区,就像是指导他剑法时落下的竹竿那般。
——什么时候,我开始像他们那样,不把人命当回事了?
在天下间四处游荡的这一年间,玄子枫磨砺成熟了许多,但也在长期的压抑之下积攒许多幽暗的心绪。杀戮与仇恨不知不觉地占据了他的心神,可他却浑然不知。
——我竟然还想拿捏着教养大管事向堂主邀功……
玄子枫顿觉脊背阵阵寒凉窜进大脑,唇间瞬时没了血色,猛地坐起身来。
明明说过不想做暗探,也决意与聆风堂划清界限,可到头来……
——为何我行事还是暗探那副见不得光的模样?
玄子枫只觉得他的手在发抖,几乎拽不住凇云的袖口。
但听那泉水松风不急不缓,“雉郎,你想如何处理教养大管事,我都不会多说半句。因果报偿,理应如此。但如何应付子之卫杀席一事,你想想是不是有些欠考虑了?”
玄子枫紧紧抓住凇云的衣袖,“师尊,我、我没能想到……是我错了,但我真的、真的只是一时疏忽,我从不觉得草菅人命是对的,也没忘了您教过的……您不要对我失望好不好?”
话到最后,玄子枫几乎是带着哭腔,颤抖着唤了声“师尊”。
凇云牵着那惶恐的小鸡爪子,柔声道:“你慌什么?”
说着,他抬手轻轻拭去玄子枫眼角的微润,拥住那具颤抖的身躯。
“我以为师尊不要我了。”玄子枫揽着凇云的腰,没绷住,还是掉了粒金豆。
“怎么可能?”凇云摸摸怀中兔耳,“说实话,在这件事上我倒更愿意看你憎、怨、嗔、痴,总比连情感也被封印时的状态要好。若真是血海深仇都不许你恨,我还是不是人了?”
喜怒哀惧爱恶欲,乃是本性。明明是人却麻木了、什么都激不起心底半分涟漪才最为可怕。凇云是希望玄子枫能够体会到七情之味,再学会如何面对。这才是活得真、活得舒坦。
玄子枫明白了凇云的意思,总算放下心来,“师尊,这次确实是我思虑不周,得意忘形了。没有下次。关于如何处理子之卫和杀席之事,我再另寻他法。师尊不生我气好不好?”
“我本来就没有生气。你只是一时没有想到,就当敲个警钟,以后得记着便好。”凇云轻叹了声,“我是心疼你。如果没有聆风堂,我们雉郎也不必遭这些罪、受许多苦。”
说到底,凇云还是娇纵他、疼他的。
凇云纤长的手指“嗒”地弹在玄子枫额头,“以你这个聪明的小脑袋瓜,肯定能处理好,我是不担心的。”
“定不负师尊信任。”玄子枫点点头,心下已经有了愚弄聆风堂的鬼点子。
他附在凇云耳边嘀嘀咕咕,将浅淡的吐息打在凇云耳畔,痒得人家缩起肩膀笑骂他“小机灵鬼”。
这小子还故意向对方怕痒的脖颈吹气,“师尊,您说这样成么,成么?”
“你愿意这般折腾,尽管去好了。我还真找不出比这个还阴损的招,你这是叫他吃哑巴亏啊。”凇云试图反击,去寻玄子枫身上的痒痒肉。
二人借此笑闹成一团,弄得衣衫凌乱。
温泉边的室内总是很热,闹过之后两个人身上都微微见汗。
玄子枫脱下补服,双眸莹莹,问:“师尊,您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我都这么可怜了,可以要求师尊用特殊的方式“安慰”我吧?
凇云起初还以为是什么重要而严肃的事情,心理准备都做好了,却没想到玄子枫非常不正经地脱下了琵琶袖的袄衣。
同时,某物几乎要顶开裙门,触碰在他身上。
其中之意,不言自明。
神奇生物兔鸡今天晚上特别想要。
“你可真是……”凇云无奈地笑了,“行,我答应。”
玄子枫解开绣着海棠花的主腰,露出藏在衣衫下精壮的身躯。他穿着衣服时明明看起来苗条修长、女装也不违和,叫人全然想不到里面劲而有力的肌肉。
他道:“我要师尊陪我早点睡。”
“就这么简单?”凇云有些意外。
“对。”玄子枫不怀好意地笑了,“就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凇云轻轻捏起玄子枫的脸蛋,拿出帕子擦拭,“瞧这可怜的小脸蛋儿。”
——完蛋,妆花了。玄子枫暗道糟糕。
彩绘在脸侧鬓角或许还好,但面中的胭脂怕是被没绷住的那滴泪弄花了。
——我就不能在师尊面前留半点好印象吗?
玄子枫捂住脸,为他毁于一旦的形象默哀。
“你挡着脸做甚?”凇云竟还伸手扯开玄子枫的手臂。
凇云的指尖覆在泪痕上,他笑道:“我在想‘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我原以为那只是华丽的辞藻,却不知道那并非夸大其词,竟是写实的,甚至还写得朴素。”
“多了一道泪痕,更是我见犹怜。我们雉郎真是怎么都好看、怎么都叫人喜欢。唔……”凇云话还没说完就被吻住。
层层系带在深吻中被玄子枫扯开,露出两颗殷红的相思子。
相思子断肠剧毒又如何?若是长在凇云身上,玄子枫照样是甘之如饴。他将头深深地埋在雪松香当中,品尝入骨的相思。
“师尊,身上怎么有药泉的味道……之前洗过?”
被点破心思,凇云的脸当即红了,“知道就行了,何必说出来。”
海波纹的裙装流下床畔,载着绣花主腰一同落在地板,像是悬泉载春花飞漱而下。
隐约的椰香与奶香,落在仿若邀约的秘径。
应是,颠倒落樱满幽径;奈何,却无舟车此江中。
玄子枫有意让凇云伏在相思子的枕上,使得凇云在得趣的时候能够轻嗅梦魂安的香气。
这样,那包容着玄子枫肆意顶撞的人儿就会在攀至顶峰后困倦至极,没那个力气写什么劳什子书稿了。
旧床单撤下等待洗濯,黑白两色的发丝散在枕边,编织入骨舒爽后沉醉的甜梦。
……
半月后。
荒林中,有一人步履蹒跚。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砂石穿过气管肺叶,带着身体的震颤,黑衣被鲜血浸透。
那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张被惊恐扭曲的仙颜。他说不出任何词句,只能发出嘶哑又短促的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