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云Ⅱ昨夜鸣蛩(91)
凇云苦笑,“再不放你在她面前遛遛弯儿,恩熙就要给你上香了。”
想象着南泽恩熙对着牌位上了三炷香的模样,玄子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恩熙确实是‘中毒’遭人陷害,但她并非全然受人控制,而她所作所为也确实伤害了彩儿和你。”
凇云长长地叹了口气,“想来想去,我才决定暂时瞒下这件事。希望她能借此机会体验生命之重、离别之痛,引以为戒。但也不能瞒得太久,驭灵师修炼本就凶险,万不可因此给她添了心结。”
——师尊又叹气了。
此事太过复杂,玄子枫看得出凇云的顾虑重重。
不说聆风堂和銮钖匠造的新仇旧恨,最让重感情的凇云难受的,是三个学生的身心都受了不小的伤。
纯粹是倒霉催的舒彩接回了小指,但终究是不如从前灵活,脸上的疤痕很深,两三年也不一定能褪干净,整个人竟肉眼可见地忧郁了些,圆润的小脸都瘦了。
在灵药温养治疗后,南泽恩熙神识逐渐恢复,渐渐意识到自己之前做了些什么。
“杀死玄子枫”的事起先没什么实感,但当她在昨天翻到火袖子的零件时,却猛然间意识到玄子枫再也不会回来了。巨大的悲伤和愧疚笼罩了南泽恩熙,使她痛哭到神识崩溃,晕倒在地。
这也是凇云决定让两人见面好好谈谈的原因。
凇云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玄子枫的手,蹙眉道:“雉郎,如果你不想原谅恩熙,就不必原谅她,我不会强迫你们和好如初……”
“师尊。”玄子枫知道凇云接下来想说的是什么,他拉过凇云,揉开那人紧皱的眉间,“我没有一刻怨过不点儿。铲除暗探是她该做的事情,若我没有决意脱离聆风堂,留我是祸害。”
“可是,雉郎……”凇云还是担心玄子枫会为了“大局”委屈自己。
玄子枫将纤长食指搭在凇云唇上,“师尊,我倒是觉得骗了她那么久,有些对不起她。初识那前儿也就算了,如今活得好好的还要故意不告诉她、叫她伤心,我这坏人做得心虚。”
单牵着一只手不足以表明心迹,玄子枫的手探进凇云的袖口,把藏在里面的另一只手也扯过来,“师尊疼我,舍不得我委屈,可我心里真的没有半分不舒坦,我喜欢、也想大家都好好的。”
“真的吗?”凇云望着他,“真的没有藏着、忍着难过,没有勉强自己?”
——啊!有师尊的鸡仔像块宝。
玄子枫心里美得很,忍不住笑了,打趣道:“您这般娇惯溺爱,可是要把我带坏了。”
“你向来懂事的多,叫人操心的少。我只觉得以前多少是防着你的,少疼了你许多。”说到这里,凇云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红了眼眶。
——天!何德何能,竟然能让师尊为我流一滴泪。
除了旧忆幻境和寻欢时愉悦所使的眼泪,玄子枫还没见过凇云当着他的面哭过,心都要化了,忙说:“没有的事,师尊一直待我很好。关心我也好,偶尔敲打我也罢,都是为了我好。”
说着,玄子枫掏出从凇云那里讨来的雪松香帕,借花献佛地递给凇云。
“算了,你喜欢这些,我便不用了。”凇云轻轻将帕子推回去,却没成想玄子枫又给他推回来了。
小鸡仔子振振有词,“我就喜欢师尊用过的。”
凇云破涕为笑,用那帕子拭去眼角的微润,万般无奈地塞回玄子枫手里。
——师尊擦过泪的香帕,收入囊中。
玄子枫明目张胆地暗喜。
……
响玉阁,通实楼,医疗部病房。
凇云将玄子枫送到南泽恩熙的病房,便离开处理其他事务,留他们二人独处。
病房内弥漫着灵药的味道,案上的粥菜已经凉透却没有人享用。
南泽恩熙已经醒了,却只是看向窗外一动不动,仿佛外界的事物都与她隔绝。
——这情况,有点尴尬,不太好开口啊……
“咳咳。”玄子枫试探着清了清嗓子。
听到房间内的声音,南泽恩熙缓缓回过头来。
瞬间,她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南泽大师,你说你怎么不好好吃饭呢?”玄子枫正想从灵玉佩里掏出灵具小炉子把饭菜热热,却发现南泽恩熙也摸向了自己的灵玉佩。
他还下意识地以为她又要掏出破魂铳“邦、邦、邦”送他归西,腿都软了片刻。
只见南泽恩熙从灵玉佩中摸出了三炷香,用灵力擦燃握在手中,向玄子枫的方向鞠了个大躬。
玄子枫:“……”
许是这样觉得有些不够,南泽恩熙还掏出了火袖子、蛛丝绳、跺脚弩……将这些曾经属于玄子枫的暗器在地上摆成一排,又冲着他郑重地拜了下来。
玄子枫:“……”
然后,燃香产生的烟雾触发了通实楼的防范火灾的水灵阵法。
“滴呜滴呜”!
在刺耳的警报声中,病房四壁浮现出水蓝色的阵法,冲着屋内“噗噗”滋水。
玄子枫的护体灵力自动张开,没让他因此湿身。但南泽恩熙却是整个人都被浇透了,手中的香自然也灭了。
谁成想,玄子枫身上没沾水,倒是让南泽恩熙更以为他是头不知道多少个七回来看她的魂儿。她拿出喷火灵具,对准了地上那一排暗器开火,明摆着是要烧给玄子枫。
“诶诶诶!南泽大师,我是真人儿,不是鬼魂儿。您手下留……”
还没等玄子枫说完,水灵阵又是“噗”地喷过来一道水柱,把南泽恩熙手中的小火苗浇灭。
“……”
玄子枫哭笑不得,从灵玉佩中翻出毛巾,将湿漉漉的南泽恩熙包起来。
“我没死。”玄子枫轻轻擦拭南泽恩熙挂着水珠的头发。
南泽恩熙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嗫嚅道:“……你没死?”
“嗯,我没死。”玄子枫重重地点头,将南泽恩熙的头轻轻地按在自己的肩上。
他体温偏高,向来都是暖烘烘的。
在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和拥抱中,南泽恩熙将头靠在玄子枫肩窝里,双目失神地不断重复着,“鸡仔,你没死。”
玄子枫很有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回答她。
“嗯,我没死,活得好好的呢。”
与此同时,通实楼医疗部另一间病房内。
刀疤脸的舒彩拉开椅子,在病床上的小案摆了个加热灵具小炉子。“咕噜咕噜”冒热气的小锅烧着豆浆,又添了茶包和细砂糖进去煮着。
“阿尔瑟前段时间回抱玉城了,这是我刚跟他一起研发的新品,爆炸好喝。”舒彩看着床上被锁灵阵束缚的人,问了句,“你吃得惯的是甜豆花还是咸豆花?”
床上那个被锁链束缚住手脚的光头,正是刘之柳。
这里已经不算是病房,而是舒彩的茶话间了。今日舒老师现身乃是前来“话疗”的。
那天,离钊本想使用密法邪术在短期内增强修为、杀掉玄子枫,却没想被玄子枫和刘之柳合力反杀。以云灵能擦出的小闪电为引,秋川的剑身为桥,触发了灵天雷暴的雷球。
在雷球落地释放内蕴的庞大灵力时,玄子枫撒丫子跑路,刘之柳真身被震晕。离钊作为残留下来的记忆,根本没有与神识同等的强度,在灵力的震荡冲击下脱离了对刘之柳身体的掌控。
但刘之柳的真身也遭受了不小的损伤,密法炸的是本源是他的、电流走过的身体是他的、成为焦炭被剃掉的头发也是他的。
刘之柳气若游丝道:“甜豆花。”
“那行,就给你加甜豆花了。”舒彩点点头,从灵玉佩中拿出两个大杯,向里面各舀了两大勺甜豆花。
因为离钊的记忆并没有被全然驱除、只是暂时沉睡,所以刘之柳依然是个危险人物,被锁灵阵拴在病床上养伤。等他身体康复,还要被关进后山禁地思过几年。
对此,刘之柳没有任何怨言,配合得很主动,还申请了舒彩的茶话间谈心。
“具体情况我听鸡仔提过,但还是有些细节不太清楚,你详细些跟我说说吧。”舒彩边给炉子关火,边问:“比如离钊分明被恩熙做掉了,怎么还留在你的神识里?”
刘之柳低着头道:“离钊的灵能名为‘忆之印’,可以将自己的记忆烙印在他人脑中。离钊怕自己无法取得入阁资格,便物色了我作为记忆的容器。当时我与他有过交集,他知道我是响玉阁出身不太可能落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