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云Ⅱ昨夜鸣蛩(80)
虽然口头上被凇云糊弄过去了,但玄子枫以吹枕边风为己任,显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心里琢磨着。
——师尊对谁都好,怎么偏偏对自己这么坏?
春时祭魔藤毒素已除,他即便失眠惊梦也不可能不累、不困,又为何十多年来都拒绝休息,压榨自己的健康?
书房中,凇云的著作和参与编纂的书目塞满了其中一整个书架。从《小小驭灵师》系列开始,到最新的《与少年同行》系列,如今半个天下的小孩和父母都在阅读。
还记得刚来抱玉城的时候,玄子枫还吐槽过凇云出书比姑娘来姨妈还准。
——为了这些耗尽神识,真的值得吗?
在玄子枫看来,与其说这样是“勤勉”不如说更像“执拗”一些。
“师尊,您为什么要写书呢?”玄子枫问道。
凇云翻过一页书稿,习惯性地用了平日给学生答疑的开场白,“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人为什么要著书立说呢?”
等说完,凇云才反应过来,不禁笑道:“习惯了、习惯了,雉郎莫怪。”
“不提那些有的没的,说白了全是我的私心罢了。我看不惯许多家庭教养小孩的方式,觉得心里不舒服,为了自己舒服才写的。还有……就是想争口气吧。”凇云轻轻摇头。
——争口气,是在谁面前争口气?难不成是……宏剑宗?
玄子枫突然想到,在宏剑宗里凇云得到的爱向来是有条件的。
小师尊不可以不优秀、不可以不强大、不可以不温驯听话,否则他的父母、他的少主就不会看到他。他一直都在用尽全力争取那些人的认可,证明自己值得被关注和喜爱。
待凇云斩断这份对爱的渴望,他又以透支自己的方式向那些人证明他没有错、证明他不需要他们也能过得很好。
——或许,这也是师尊的心结吧。
想清楚了这些,玄子枫起身绕到凇云身后,轻轻按摩那人因长期伏案而僵硬的肩膀,“师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对您说,能占用您一点点写书的时间吗?”
仙男开口,什么人能狠下心拒绝呢?
凇云放下笔,带着笔茧的手抬起覆在玄子枫手上,“你讲,我听着。”
“您信我么?”
“信。怎么不信?”凇云轻轻拍着玄子枫的手背,“不必顾虑太多,想说就说好了。”
玄子枫的手轻轻滑下去,顺势弯下腰,唇畔就是凇云的耳尖,“那您跟我说实话,您的神识真的无碍吗?”
被耳边的吐息打得浑身发麻,凇云微微偏过头,“我神识有损不假,但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不必担心。”
“师尊!”玄子枫有些嗔怪地咬了口凇云微红的耳朵尖。
仙男委屈,还要揩油。
凇云也知道自家鸡仔是成精的,唬弄不过去。犹豫片刻,他还是长叹一声说了实话,“雉郎,师尊确实有些累了,愈发熬不住了。”
“那您也不知道歇歇?”玄子枫轻轻揉着凇云发痛的颞区,“师尊这样耗着自己,纵使名震天下、打了宏剑宗的脸又有何用?您是争口气了,可身子禁不起您这般糟蹋。”
压在心里的小心思向来都是不敢见光的,凇云也是。
此番被玄子枫点破,他先是想张口辩驳,可话到嘴边又觉得玄子枫所言不无道理。再仔细想想,凇云发觉自己那些隐秘的心思可能真是如此,便也哑了火。
见此,玄子枫轻轻低头蹭着凇云的耳畔乘胜追击,“师尊,您得长命千岁,看着您的学生把那帮酸儒熬没了,才算真的出气了。”
小话说得妥帖,小娇撒得磨人。
什么铁石心肠的都能给融成一滩水。
凇云最是吃他这一套,捧着他的脸轻声道:“我心里也明白的,这么多年过去,还在乎宏剑宗作甚?但是……我总觉得不安,就不做些什么便觉得不甘心、不安定。”
他缓缓叹了口气说:“雉郎,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除了教书,别的我也做不成了,而你们定是要比我走得更远的。雉郎,我也怕我止步不前,总有一天会被你们落下太远。”
或许在内心深处,凇云认为自己是没有价值的,所以才要拼命让自己“拥有”价值,证明己身。
“师尊。”玄子枫探过身子亲吻凇云的额角,“我仰慕您的强大,也欣然拥抱您的脆弱和不完美。或许过去的人会说‘如果你不够好,我就不爱你了’。但在我这儿不是。”
他的灵力透过指腹围绕在凇云灵台附近,温养着凇云的神识。
“您是值得被爱的,没有任何条件,也什么都不必做。”玄子枫又去牵凇云的手,“师尊,我可求您对自己好些,不然您也是在伤我的心。您怎么可以对我的心肝儿这么坏呢?”
凇云忍不住轻笑,“乖嘴蜜舌,满口的胡话都是上哪儿学来的?”他握着玄子枫的手,轻轻用拇指抚摸着。
良久,他点了点头。
“我再改一页就去休息,成不?”
玄子枫笑得灿烂,学着凇云的语气道:“成,怎么不成?”
然而……
——师尊的嘴,骗人的鬼。
“雉郎,这页和后面的内容是连着的,我得一起改才行。”
“雉郎,改动后整个章节的结构可能也要动,不急,马上就能弄完。”
“雉郎……”
玄子枫干脆不听他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直接寻了更为有效的方式下手。
只见,他在椅子边蹲下,利落地掀开袍服的下摆。
眼看着礻旋子里隐约浮出山丘,凇云有些慌了,“玄子枫,你做什么?”
“拜倒在您石榴裙下,一亲芳泽。”声音透过布料听起来闷闷的,“您继续改您的书稿,我不耽误您。”
说着,玄子枫便“啧”地咂出响声来,乖嘴蜜舌忙着别的活儿,自然说不出混账话了。
——鸡仔的嘴,特别能吹。
“雉郎!别、别闹了……”
凇云哪里被人这样吻过?先是心理、后是生理都有些受不住。
在温软的柔情蜜意中,凇云的声儿渐渐变了调、身子也开始颤,自然没心思去改什么书稿了。
当神志飞到顶端变得有些模糊之时,曾经用在玄子枫身上的催眠咒术被画在凇云自己的额头上。
朦胧中,凇云只能看到玄子枫粉红的舌尖拭去唇角的流淌的融雪,听他轻笑了句。
“师尊不守宵禁,得罚一张‘红叶子’。”
等玄子枫话音落了,凇云也陷进椅子中失去了意识。
——师尊吃起来也太可口了吧?
回味着方才凇云情动的模样,玄子枫以拇指轻抚嘴角,将指尖的战利品放入口中。
——书上说的“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原来是这种滋味。
得意的新晋雄鸡昂首挺胸,抱起昏睡的鸡妈妈回窝去了,还很贴心的用热毛巾地帮人擦擦脸、擦擦身,顺道暖了被窝。
绣了相思子的枕上,有梦魂安混着雪松的香。
然而,这样静好的时光在第二天清晨被紧急叫停。
宅邸的院门被“咣咣咣”敲得震天响,门外的神木塾弟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简直要把房顶掀翻。
——本雄鸡都没有打鸣,小崽子们倒是学会报晓了?
被迫睁开双眼的玄子枫本不想理会,他扭头看了眼枕旁的凇云。
凇云被施了催眠咒术,又在睡前被弄着泄了一回,此时睡得正酣。
——小崽子怎么也不想着体谅鸡妈妈?就知道四处闯祸回来找师尊收拾烂摊子。
玄子枫大言不惭,全然忘了自己上学的时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没办法,让我替师受累吧。
他舍不得叫醒凇云,抬手在那人雪发鬓边绘了两个隔音的阵法,又以化形术变成了雪松精的模样。
假凇云不紧不慢地打开院门。
门外簇拥着七、八个神木塾弟子。
玄子枫学着自家师尊的模样慢悠悠地道了句“何事”,后面的“怎么如此慌张”还没冒出来,就被吵闹的神木塾弟子打断了。
“大事不好了,十万火急!您是……哪位?”
玄子枫这才反应过来。
现在还是下半年,凇云常披着的是老芋头那张皮。
那个瞬间,玄子枫动用了他十四年暗探生涯给他的全部智慧,完成了一次教科书级别的临场发挥,“我是先生的书童,玉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