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看向东瓯王,说道:“我不会交人。”
“可以猜到,”东瓯王说,“你一向重感情。”
“不是这样, ”李冬青却道,“感情算一部分,这算是我的私心, 但是就算是宁和尘与我毫无干系,我也不会交出他。”
东瓯王耐心听着。
李冬青道:“这只是他的借口,他想要宁和尘, 是因为宁和尘除了在他手中,在哪里都让他不安,他和宁和尘有仇, 他害怕。但是宁和尘填补不了他的欲望, 他最后还是要吞并江湖,不会因为有了宁和尘,他就收手的。”
“我不会让宁和尘这样荒唐地牺牲。”李冬青看着他, 很严肃认真。
东瓯王说:“但是现在,却没有别的办法,刘彻如果派兵来,我无力抵抗。其实也不能让事态走到这一步,你们月氏一族一直在东瓯生活,这件事情,刘彻也是知道的,他没有阻止,就代表了默许,你们大歌女为了自己的族人,也不会为了宁和尘和他起冲突。”
李冬青说道:“那我就走,很简单。”
他说得如此干脆,火寻昶溟和东瓯王都是一愣。
火寻昶溟怒道:“刘彻怎么会知道宁和尘在这里?”
“你们去和他打了一仗,”东瓯王仍旧和善,说道,“他怎么会不知道?战场上都是他的耳目,他虽然没有亲身去到战场,但是也和亲身去了,没什么区别。冬青和他凑到一块,自然能想得到,当初一起失踪的俩人。”
东瓯王说:“冬青,你觉得你自己的处境,又有多安全?”
可李冬青却根本无所谓,他什么都不怕,不怕刘彻,也不怕老天爷。
李冬青说道:“宁和尘对我有恩,我敬他爱他,如果我为了自己的处境放弃他,那我真是连猪狗都不如。你若是真的了解我,何必多说?这世上,泥人也有血性子,谁也有不能动的逆鳞。”
东瓯王说:“年轻人,消消火。”
李冬青意识到失态,把肩膀放下。
火寻昶溟问道:“没有别的办法?”
“跟皇帝打交道,哪里有缓兵之计?”东瓯王说,“他说什么,就做什么罢了。更何况是你们输了。”
李冬青后悔了,他才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输,不存在置身事外、虽败犹荣之类的种种。
火寻昶溟看了眼李冬青,仔细端详他的神色,心里也有些紧张。他了解李冬青,这是一块硬石头,谁也说不动。
李冬青站起来,说道:“我去找大歌女罢。”
东瓯王抬头看他,问道:“唉,有时候,一步踏错,你这辈子就完了。你何必等自己日后后悔?”
“我一年前就可以苟安,”李冬青回视他的目光,说道,“我可以留在伊稚邪麾下,也可以回长安,当太皇太后膝下不成器的孙儿,结果我来了这里,我没有为此后悔过。”
李冬青说到这里,突然明白了自己,说道:“人没必要只走舒服的路。”
东瓯王便笑了,释然了。人到了一定的岁数,总是克制不了自己想要对别人说教,看着别人活得不对,忍不住要指点一二。虽然讨人厌烦,但也是出自真心,可是若是那人不听,东瓯王反而欣赏他。
李冬青给他告辞,然后转身走了,火寻昶溟愣了一下,然后说道:“那个,那我也走了啊?”
东瓯王一挥手:“快去吧。”
火寻昶溟也不敢说什么,跟在李冬青屁股后头,李冬青走在半路上,突然转了个方向,去了王苏敏家里,门锁着,王苏敏不在,应该是在当值。
李冬青两步就蹬着墙壁翻墙进去了,火寻昶溟在外头莫名其妙地等着,也不方便跟着翻墙进去,没一会儿,李冬青拿着鱼尺刀出来了。
火寻昶溟咽了口唾沫,说道:“啊?”
李冬青道:“‘啊’什么?”
“还要打架?”
“不打。”李冬青说道。
火寻昶溟看他现在不是很好说话,就没敢再问,他跟在李冬青身后一直到了大歌女的府上,大歌女和三四十个歌女吃住在一起,其实不太方便说话,但是李冬青也没办法做得更周到了,他自己也有急事要顾全。
李冬青进府前,回头看了眼火寻昶溟,火寻昶溟登时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警惕道:“我跟你一起进去。”
“不用了,”李冬青说,“只是说几句话。”
特意拿了鱼尺刀来说话?这让火寻昶溟怎么相信?他说道:“说几句话,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李冬青说:“总之就是不方便,你可以在这等我。”
火寻昶溟也没办法,他一贯听李冬青的吩咐,此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自作主张,结果李冬青没等他做挣扎,就已经一转身进去了,动作干脆利落,不容他反驳,火寻昶溟望着他背影,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还没说完。
李冬青进了府中,府上大门敞开,他径直走进去,迎面走来了一个女孩,李冬青彬彬有礼道:“麻烦引见一下大歌女。”
那女孩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大歌女不在。”
“那我在这里等她回来。”李冬青说道,他心里早有准备,拿刀的右手背在身后,立在院中。
那女孩手里拿着一个放了水的铜盆,擦身走过他进了主屋。
李冬青站在府上,其实他自己感觉并未等了很久,因为期间也想了一些事,不知不觉间天居然已经黑了,他连个姿势也未动过,仿佛是一颗长在院里的松。夜幕时分,主屋点起了灯,便看得见窗边坐的人影。
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个姑娘走出来,走到他面前低声说道:“请进去吧。”
李冬青这才动了,把刀一旋转,刀尖儿朝上,长长的刀柄握在手上,一掀衣袍走了进去。
火寻郦倚坐在窗前矮桌旁,并未看他,李冬青走过来坐下,她才说道:“这把刀自从打出来,还没见你用过,来见我倒是带上了。”
“不是,”那刀在李冬青手上耍了一下,转了个圈便放在了桌上,把旁边的女孩们吓了一跳,差点动了手,李冬青却把刀往她面前一推,说道,“是想把它还回来。”
火寻郦不意外,连眼皮也没抬,看着那把刀,手抚摸了刀身,说道:“好俊的一把刀。”
“这锻刀的精铁粉,就算是刘彻找遍天下也找不到这么多,从大月氏带来的那些,全都用在这把刀上了,你居然想把它打成一把刀,你想要刀,也如你愿,找铁匠、打刀片,磨刀身,也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做出来,结果这刀的主人一次未用过,就这么还回来了,你还给我,我留着它干什么呢?”
李冬青说道:“好东西应该留给配得上的人,我配不上。”
火寻郦终于抬头看他,说道:“你不是配不上,你是不敢用。”
这话说得也对,李冬青没法反驳,也不大想反驳,他不想回去得太晚,让宁和尘惦念,便开门见山道:“我要留下宁和尘,不可能把他交给刘彻,你想怎么做?”
火寻郦摇头苦笑,并没有回答他。
李冬青说道:“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你为难,如果你不想和汉朝廷冲突,我不会在这里给你惹麻烦。”
火寻郦说:“等了你一天,就想等到你走,怕的就是听见你说这种话,听见了好像是拿针在扎我的心。”
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宁和尘永远在李冬青的心中更重要一些,明明宁和尘什么都没有做,没有付出,这笔账无论怎么算,都是月氏赢才对。
火寻郦低声道:“凭什么?”
“宁和尘自作主张,他为了自己的朋友,在吞北海之战现身,他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火寻郦质问道,“凭什么我月氏要为他的莽撞负责。我让你去帮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你们没有办好这件事,才弄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做错了什么?”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李冬青输,他早已经认了,便低头道:“我没有别的办法。”
火寻郦说:“就算把他交给刘彻又怎么样?刘彻根本不会杀他,你不想放他走,根本不是为了宁和尘,而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而已!”
李冬青抬眼,说道:“不是这样,不是为了我。刘彻连自己的将军都杀,他凭什么不杀宁和尘?我不能冒这个险。你说刘彻不杀他,那只是你自己猜的。”
火寻郦咄咄逼人,问道:“你敢说你一点私心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