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道:“已经很近了,南下去找罢,估计一日就能见到。但我听说,左谷蠡王治下很严。”
她以为李冬青和王苏敏是逃兵,面露出一些同情。李冬青便道:“不领罪就回不了族人身边了,我未婚妻子还在家里等我呢,为了她我也要去。”
王苏敏吸了口气,显然是听他扯谎听得不耐烦。
李冬青只当不知道,和那个女人告了别,喝了一口马奶酒道谢,然后便走了。
离开的时候,□□跑出来两步,说道:“你叫什么?”
李冬青随口说道:“我叫牧仁。”
□□大喊道:“牧仁再见!”
李冬青边挥手便倒退着走,等走出一段距离,再转过身来,对王苏敏说道:“是匈奴人不简单,还是这个孩子不简单?”
王苏敏状似意外地道:“你难道没见过匈奴人?”
李冬青:“那就是这孩子不简单,有点吓人。”
“他喜欢你,”王苏敏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也很可怕。”王苏敏说。
李冬青慢慢地停下来,问道:“什么意思?”
王苏敏:“我在草原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看你就是这样的感觉。”
“就像是这个孩子一样。”王苏敏补充了一句。
李冬青却没觉得自己和这个孩子一样,这个孩子五岁,除了言语行动过于稚气以外,聊天的时候完全像个成人,李冬青自认小时候一定不是这样的。
李冬青道:“我只是觉得这孩子早慧,太聪明了,我五岁的时候还什么也不懂。”
“不一定。”王苏敏却说。
他看李冬青皱着眉看他,便说道:“不然你想过吗?月氏为什么一定要你?”
李冬青居然让他给堵住了,他想说:难道不能是因为我身体里流着一半的月氏的血?可又觉得王苏敏不会信。
王苏敏道:“弟弟,你练剑练了多久?”
王苏敏虽然这样问,但是他也知道答案:半年。
“天赋异禀,”王苏敏说,“都不能说天赋异禀,你很吓人。拉练场里你没有朋友罢?火寻昶溟却在那里有很多朋友,因为除了那个傻子,别人都很怕你,包括教你剑的林将军。”
李冬青半晌了,说不出话来。
他俩沉默地走在黑暗里,李冬青是第一次听人跟自己说这些话,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了这个孩子,可能他还是听不到王苏敏跟他说这些。
王苏敏是一个只说真话的人,所以平日里说话像是缺了根筋,宁愿得罪人,也不说假话。不过他有时候,王苏敏也会选择看见了,但是不说。
李冬青道:“你在草原上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做,我发了好几天的高烧,差点死过去,你怕什么?”
“因为当时你像是在忍,”王苏敏道,“你像随时都能杀了这些人,但是你没有杀,你在忍耐他们。李冬青,你总是给人这种感觉,包括现在。”
李冬青:“……”
王苏敏又说了一句:“就像那个孩子。”
李冬青:“所以你当时选择追随我,是吗?”
“我想看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王苏敏说道,“反正当时也没什么事做。”
李冬青抬头看了眼天空,现在已经是繁星密布,彻底是深夜了,想到宁和尘应该还在等他,便道:“回去罢。”
第69章 收拾山河(十二)
李冬青回去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了, 所有人都是稍微分散开, 挨家挨户地幕天席地地铺上行李就睡下了,李冬青四处找,也没找到宁和尘,又多往出走了两步,看见远处有块大石头, 他心里一动,走过去,果然在石头后头找到了宁和尘,和他的行李。
宁和尘依靠在石头块上, 听见他的脚步声,转过头去看他。
“回来了?”
“顺利吗?”宁和尘道。
李冬青钻进被窝,说道:“不能再顺利了, 有些吓人。”
“怎么?”
“伊稚邪就在附近,刚刚打赢了一场胜仗,”李冬青说, “天时、地利、人和。”
宁和尘说:“你怀疑有陷阱?”
李冬青:“我没怀疑,是一定有。”
刚在飞将军李广手下打赢了一场胜仗,李广不是省油的灯, 他肯定重重地咬了伊稚邪一口, 然后输给了他,伊稚邪现在的兵力也不会有多强盛。就是这种时候,让他们给赶上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便宜?
宁和尘劝道:“也没准,不要想得太糟糕。”
“倒不是我想得糟糕,”李冬青说,“是太顺利了。今天去了,很容易就套到了消息,连一天也没用。感觉这些人好像是压根没有防备我和王苏敏,这不是匈奴人的性格,匈奴人不会这样招待陌生的面孔的,我本来打算耗上两天,结果今天晚上就已经回来了。”
宁和尘倚在他的肩膀上,说道:“那怎么办呢?”
他这样问,是以为李冬青已经心里有想法了,没想到李冬青真的有些拿不准。
“大歌女他们已经等急了,”李冬青说,“他们一天也不想等下去了,如果告诉了他们这个消息,他们一定就要闷头往上冲。正中伊稚邪的下怀。”
宁和尘:“你也可以不说,这件事就是由你来做主。”
“成大事者,不可能尽全尽美,你既然知道他们蠢笨,就不需要非要他们知道得那么多,你替他们做主就可以。”
李冬青却说:“这样不行。”
“为什么?”
“因为会被发现,”李冬青说道,“他们一心想要报仇,不可能就此放弃,还会在匈奴等很久,早晚有一天会瞒也瞒不住,躲也躲不开。”
李冬青说:“人心可怕,到时候错的就是我们。”
李冬青万万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他紧锁着眉头,还在思考。
宁和尘抬头看着他,没有打扰他。
李冬青显然是已经想了一路,在这时候已经做了决断,他低头吻了宁和尘的额头,说道:“你呢,今天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宁和尘说,“我在等你。”
宁和尘抬起手来,把指尖放在了李冬青的眉心,柔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才十七岁?”
李冬青如实道:“已经不会想这些了,无论我几岁,我要面对的人生都一样。”
他的命运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年纪放他一马,李冬青这些日子,确实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年纪,显然别人也忘记了,他在这些日子担负起了很多,这显然不是一个少年人该担负的东西。但是别人也忘了由李冬青来做这些是不是合适的。现在只有宁和尘还记得。
宁和尘问:“这些事,不能交给别人去做吗?”
“不能。”李冬青回答他。
“没有合适的人,也不能交出去,”李冬青道:“你知道吗,月氏的最年轻的歌女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新一辈的年轻人中,只有火寻昶溟一个人一直在习武。”
李冬青:“小月氏一直只有女人习武,用乐曲杀人,但是火寻昶溟学得不好,这门武艺几乎失传了,大歌女一直没有新的徒弟,她本打算收一些徒弟,就像是火寻真,也曾经被她挑中过,但是在东瓯,东瓯王不让她收徒,也不让月氏人习武,因为如果月氏壮大,会引起皇帝的警觉,连累东瓯。”
宁和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段故事,他从去了东瓯之后,东瓯就是这样,李冬青只有火寻昶溟一个玩伴,宁和尘对什么也不上心,没想过是为什么。
李冬青道:“这一辈的年轻人中,只有火寻昶溟一个人可以托付,但是昶溟太跳脱张扬了。”
“火寻昶溟,”宁和尘说,“他的确不行,可能过两年会好一些罢。”
李冬青却摇了摇头,说道:“他随意罢,我倒是对他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他这样活着。”
磨炼一个人成长,谈何容易?李冬青没想过让火寻昶溟改变,倒是希望他能一直这样活下去。张扬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宁和尘却忽然不说话了。
李冬青本来还在跟他说话,半天不见宁和尘出声,就低头去看,宁和尘低着头,嘴角向下耷拉着。
李冬青心中一动,但还是问:“怎么了?”
宁和尘摇了摇头,说道:“睡罢,你有主意了就好。”
李冬青却压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来,看见宁和尘闭着眼睛,又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