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雪淡了,天边一轮圆月,掩在厚云之中,星子光辉闪烁,铺作一道银河。
兰景明盘腿坐在院里,烧火燃起柴禾,他用来煮汤的瓦罐同样老了,顶上破了一道小口,好在鸡汤添水不多,不至于满溢出来。
陈靖在府里时十指不沾阳春水,别提一日三餐,一日六餐都有人送来,甚么拔毛剔鳞把握火候之事,一概是不会做的,他蹲在少年身旁,愣愣看人半天,忍不住回到屋里,寻来厚重毛皮,裹在少年身上。
“不冷么,”陈靖恶狠狠道,把兽皮系紧两圈,掩在少年颈下,“下回再让我看你只着单衣出来,非揍得你下不了床。”
这话是大哥陈瑞挂在嘴边,常年用来威胁他的,这会竟被他毫不犹豫用上,丝毫不觉唐突。
兰景明甚少听到这话,一时怔在原处,半晌没有动弹。
在帐中时无人可威胁他,即使威胁了他,也被他报复过去,他的生活似乎只有忍耐与反抗,这种吃饱穿暖的小事······早就不在乎了。
兰景明拨弄柴禾,火苗上下起伏,撩过他的指头,烫出一缕焦糊。
陈靖慌忙扑来,握住一把冰雪,拢住少年指骨:“当心。”
掌心冷热交替,陈靖攥着那四根指头,似拢住冰雕玉琢的翡翠,丝毫不敢用力,怕把那指骨给捏断了。
指头上没有一丝薄茧,雪肤牵动细骨,洇出阵阵颤栗。
兰景明抽|出手腕,耳骨染上薄红:“坐下罢,乖乖等着就好。”
陈靖心里想要听话,可哪能乖乖等着,他半蹲半坐,眼珠跟着少年转动,似一条馋肉的大狗,总想蹭上来套套近乎。
兰景明被人盯着,只觉芒刺在背,那层毛皮薄如蝉翼,要被人用目光割开,肆意舔|舐肌肤。
“我生来异相,”兰景明拢住兽皮,裹在里头瓮瓮吐息,“不愿去你那里,被人指指点点。”
“我有办法,”陈靖凑上前半蹲下来,直如衔到嫩肉的大狗,尾巴晃出残影,眼眸亮如寒星,“我有办法,你随我来。”
第25章
“等等,”兰景明攥住陈靖手腕,将人拉回身边,“鸡汤还没熬好,你再陪我等等。”
陈靖被隐形铁链拽回,乖乖坐回少年身边,兰景明揭开瓦罐盖子,探长勺子在里面搅动,汤水一圈一圈漾开,肉香弥散开来,陈靖探过脑袋,那鸡汤里煮着不知甚么叶子,闻着格外清甜。
“尝尝看,”兰景明舀出一勺,递到陈靖唇边,“好不好喝。”
陈靖忙不迭抻舌卷过,烫的舌尖通红,呲哈呲哈漏风,硬是仰脖咽下去了。
“好喝,” 陈靖胡乱点头,“最好再煮一会,腥味还未散呢。”
“腥味未散,怎么可能好喝,”兰景明捞出勺子,将盖子贴回瓦罐,“你在耍我。”
“我,我,没有,我怎可能耍你······”
陈靖磕磕绊绊,齿尖咬上舌头,心道自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甚么都不对做甚么也是错的,倒不如乖乖窝着,脑袋扎进土里算了。
“逗你的,”兰景明掀开半面皮毛,懒洋洋打个哈欠,“天寒地冻,为何不来暖暖。”
为何······
不来······
暖暖······
少年那身皮毛下只着单衣,大半肩膀并锁骨露在外面,盈白肩头圆润如玉,白的晃花人眼。
陈靖喉结滚动,胡乱咳嗽两声,一双腿却不听使唤,带着他走向少年,钻进皮毛下面。
两具身体相贴,热意弥漫开来,这外头数九寒天,呼吸吐出白雾,与少年相贴的身体却是烫的,肩膀挨着肩膀,皮肉贴着皮肉,陈靖脸颊滚烫,嗅着淡雅如兰的檀香,心口摇晃不休。他眼珠黏着脚尖,硬邦邦如块石头,半晌不敢动弹,兰景明倒是怕他冻到,掀起半面皮毛,将人裹得更紧。
“你怕甚么,”兰景明道,“羊羔尚要抱团取暖,你我又有甚么不同。”
“我,我不是羊羔,”陈靖懵头懵脑,“我没长毛。”
兰景明怔住,探出一条手臂,手背贴在陈靖额上:“阿靖,有人说过你······憨憨的么?”
“没有,”陈靖面红耳赤,只想刨个坑把自己埋住,“大哥日日说我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总想把我吊起来抽,当然他只是嘴上说说,抽也抽不了几下,嫂嫂才是真护着我,回回都要扑来救我。你呢,我看你身上没有疤痕,爷爷待你好吧?”
“爷爷待我很好,但我身上没有疤痕,似乎是天生的,”兰景明撩起发尾,给陈靖看他脖颈,“从前在山间打猎,曾经遇到幼虎,缠斗一番后有幸逃脱,只是肩膀到脖颈撕开一条口子,血不知流了多少,好在林中草药众多,止血后还能保命。本以为伤口长好后定会留疤,谁知过了数月,伤口恢复如初,似乎从未出现,这便是天生的吧。”
“那我天生就爱留疤,”陈靖撇嘴,向上|撸|掉外衫,指指自己膝盖腹肌:“这里是幼年在石路上跑,撞在地上摔出来的,这是之前与家臣打闹,扑在树上磨出来的,这是前几日与先生过招,被先生拿扇子扫出来的······喔,适才忘与你说了,大哥为我请了位先生,生得温文儒雅玉树临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你与我回府,可与我一道听先生讲学,定会令你大开眼界。”
“我习字不多,更不会吟诗作画,”兰景明垂下额头,搭在两膝之间,“你那位先生······会嫌弃我的。”
“这怎么可能,”陈靖嘿嘿笑道,“你且放心,先生嫌弃我都不会嫌弃你的,他那人看着规规矩矩,其实有点小孩习性,看你好玩定会逗你,你与我回去便知道了。对了,看看鸡汤煮好没有,快喝两碗暖暖身子,我领你去摘荆棘果,这名字还是我给取的,除我之外,没人能够找到它们。”
瓦罐盖子哔啵作响,热浪向上翻涌,香气飘散起来,丝缕涌进鼻间,汤水涌起细末,咕咚咚冒出热浪,兰景明撑起身体,舀来一勺汤水,觉得味道不错,便给陈靖盛来一碗。
陈靖不知喝过多少鸡汤,膳房里炖出来的他喝来喝去,早就烦到闻鸡起呕,可这少年炖出来的汤水异常清甜,鸡肉鲜嫩入口即化,连嫩叶都有迷香,他这一日未吃什么,到这时辰也是饿了,狼吞虎咽噎掉几碗,汤底舔的精光。
“你不怕烫么,”兰景明静静抿进一口,令汤水在舌底洇开,“没人会和你抢,放凉些再喝罢。”
“不怕不怕,我不怕烫,越烫越好,越烫身上便越舒服,”陈靖兴冲冲道,“你且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喝光你那份的。”
“你傻不傻,”兰景明曲起指节,弹了他额头一下,“这么大一只瓦罐,我便是天大的肚子,喝几碗也该饱了。”
陈靖捂着额头,蹲在那嘿嘿傻笑,他喝了几碗身上热了,连兽皮都不披了,向后仰在地上,摊开两臂呼出长气,盯着浩渺无边的星火。
四周万籁俱寂,林中静谧无声,此间只有两人,在风雪中遥遥相望。
兰景明喝光一碗,将茶碗放在地上,偏头见到陈靖,倾身俯卧下来,额头搭在陈靖肩上,手臂向上攀爬,拢住陈靖肩膀。
少年的热气吐在耳边,陈靖耳骨被暖风拂动,直如羽毛抠来,挠到心口里去,他两眼瞪成铜铃,胸中擂鼓咚咚作响,两腿崩成直线,硬邦邦挺如长枪。
“不要动,”兰景明静静吐息,“我冷,你不要动。”
将军府早晚都要去的,去了那里便要谨言慎行,在达到目的之前,不能越雷池一步,这风雪漫天的山野开阔寂寥,似乎能包容一切,包括他求而不得的自由。
陈靖身上滚烫,胸口砰砰跃动,血流在体内肆意奔涌,这人身上有绵绵不断的热浪,将兰景明包裹进去,温暖他寒如霜雪的身心。
果然不一样,活生生的人躺在身边,比羊羔和兽毛温暖太多,兰景明闭上双眼,轻缓吐息片刻,额头顶在陈靖肩上,手臂向内收紧。
只这一次,只这一夜,且让他放纵一回吧。
第26章
身体被少年手脚并用缠住,陈靖从上到下从头到尾,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全部竖成旗杆,硬成一块铁板,咯吱咯吱作响。
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我。
陈靖心道好在自己不是坐拥江山的皇帝,这美人在耳边吹上几口热气,甚么烽火戏诸侯、千里送鹅毛是做不得的?若是美人想要天上的月亮,也要着人抬来长梯,上去给摘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