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重楼(49)

沈燕澜虽侥幸冲破穴道,可内力依旧没有恢复,方才又震荡了经脉,此刻唇边全是鲜血。他摇摇晃晃靠到了羽阳背上,喘息着道:“不……不能放他走,他杀了小丁,还拿了你的云箎……”

羽阳侧目向他看来,声音毫无起伏地道:“你不必担心,让他拿去也没什么。”

沈燕澜急急仰起脸来:“什么叫没什么,那东西是唐门门主信物,一定很重要,还有剑诀……”

他一激动,口中又连番涌出鲜血,羽阳皱眉看着他片刻,忽而侧了身,抓着他脉门一按:“你内力尽失,是蚀神香?”

沈燕澜既已知道他是唐骞之子,便明白他对这些毒药了如指掌,不怪他猜得这样精准,当下默然点了点头。

“既已中了蚀神香,十二个时辰内内力无法恢复,你方才又是怎么冲破了穴道?”

沈燕澜怔怔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羽阳见他脸色惨白,偏偏唇上鲜血淋漓,看着十分可怜,低低叹了口气,而后抬起手去擦拭他唇边血迹。这番动作很有些亲昵,仿佛旁若无人一般,不远处的符玉看得眼中直冒火,他冷笑两声,足尖一点,跃上邻近的一株翠竹顶端:“既然道长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那我却之不恭,这便告辞了。”

沈燕澜眼见他要将云箎和剑诀带走,顿时急了,若不是他失了内力,只怕立时便要纵身上去,将对方擒住。

就在这时,之听羽阳不急不缓地道:“那两样东西你就算拿去,只怕也毫无意义。”

符玉立在上方,微微眯起眼睛:“道长这话,我可不懂了。扶光剑法既是合天山与逍遥两派剑法之精髓,你们能学会,我自然也能学会。到那时,我神功大成,又有这信物在手,号令唐门为我所用,岂不快哉。这样快意的事,怎么到了你口中,竟是毫无意义?”

羽阳淡漠的神情闪过一抹嘲弄:“哦?原来你把这两样东西看得那么重,”他静了片刻,忽然扬起唇,轻声冷笑,“不过,一个死人,拿着它们又有什么用?”

符玉脸色蓦然僵住:“你说谁是死人?”

羽阳唇角那点笑意很快便敛去了,冷冷道:“你既会用蚀神香,还知道前尘散,想来在用毒之道上还有些见地,怎么竟没察觉到自己中了子规啼?”

沈燕澜自问还算博闻广识,却从未听过什么毒方叫做“子规啼”的,一时莫名其妙,却见符玉已脸色大变,惊愕道:“你说什么?我何时中了子规啼?”

羽阳不答,只是道:“你不妨瞧瞧自己的肘弯和腿弯处,是不是各有一道乌青?”

符玉显然听过这“子规啼”的名目,立刻惊疑不定地卷起衣袖,向右臂内侧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一条乌青纹路从肘弯向上蔓延,再看左臂,也是如此。他看了这两处,额头上已涌出一层冷汗,又惊又怒地道:“不可能,子规啼不过在百年前的毒鉴中被提及过,唐门根本无人制出,连……连她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有!”

他说到这里,又忽然想起羽阳的身世,脸色变了几变,转身便要逃走,脚下却忽然一空,却是被一缕剑气斩断了立足的竹枝,从上方直直坠了下来、

羽阳淡然收剑,望着摔落到地上的符玉,问道:“你急着走,是想找‘她’替你解毒?只可惜,你如今毒入骨髓,除了解药,其他药石之术,皆已无用。”顿了顿,又道,“所以我先前才说,你应该换件更有用的东西,比如说,子规啼的解药。”

其实以符玉的武功,就算从高处坠下,本也可轻易稳住身形,可他现在心绪大乱,竟是摔得极其狼狈,他也顾不得爬起身,只慌乱地道:“你胡说,毒鉴中说这奇毒毒性极其隐秘,浸入骨髓需要一月时间,你……你是何时给我下的毒?”

羽阳微微一笑:“不错,子规啼毒发确实要一月之期。初中这毒时,身上只有隐约青气,半月后色泽稍深,如同淤痕,待到一月期满,四肢淤积之毒方才显现出来。你身上这乌青已是大限将至之兆,若问下毒之期,自然是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符玉惊叫道,“那时我甚至不知你真实身份,你又怎知我……”

羽阳垂下眼睛,平素缺乏表情的脸上显出一抹阴郁之色:“最多再过一个时辰,你浑身毒素便会冲入心脉,寿限已至,何必多问。”

符玉狐疑地望着他,而后又咬牙笑了两声:“我不信,你不过想骗我交出剑诀和云箎换什么解药,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羽阳漠然望着他,此刻地上那支火把早已熄灭,他那身道袍镀上一层幽暗夜色,很有些像唐门中人素来穿着的夜行劲装。只见他冷然一笑,更添杀意:“你不妨再等一等,看看自己能不能活过一个时辰。”他静了片刻,又意味深长地道,“正好,我也很想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沈燕澜从未听过他用这么阴森的口吻说话,一时有些愕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身后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风声。

☆、第三十九章

那风声来得极快,沈燕澜现下毫无内力,只能凭借本能闪身到一旁,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下失了平衡,重重摔到地上。

羽阳似是早便听到动静,径直向后挥出一剑,山洪般的剑意横扫而出,将身后大片竹林尽数扫断。那飞袭而来的身影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无声息地从他们头顶掠过,伸手一卷,将瘫软在地的符玉抓了起来。

符玉一见这人,方才僵硬的面色顿时缓和了几分,张了张口,似要向对方说些什么,却又露出警觉的神情,向羽阳瞥了一眼。

那不速之客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几乎融进了夜色中,脸上又罩着一张树皮般粗糙的面具,连面容也难以看清,很有些诡谲莫测的意味。然而沈燕澜一眼看出此人虽包裹得严实,但仍难以遮挡其身形纤细,玲珑有致,看起来多半是个女子。他只呆了片刻,便依稀猜到了对方身份,心中顿时一凛,摸索着便要爬起身来。这一摸索,才发现方才绊倒自己的东西竟是先前被击飞的断云剑,他赶忙抓了剑直起身来,和羽阳以犄角之势与前方那两人对峙起来。

羽阳却没有他那么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向来人扫了一眼,才道:“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何必再遮遮掩掩,唐秋。”他直呼了对方名讳后,又勾起唇角,露出个冰冷笑意,“或者说,应该叫你秋笑蕊才是。”

这话一出,沈燕澜不由大吃一惊,他只料到这女人是唐门毒医唐秋,却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是当年被魔剑子掳走的秋笑蕊,正想再细问几句,就听符玉发出一声尖锐长笑,不知怎的,那笑声竟有几分颤抖,只听他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秋……秋姨怎么会是秋笑蕊!”

“秋姨……”羽阳低低重复了这两个字,又看向那女人,对方的面具如同僵木,什么也看不出,他却好像看到了什么满意的东西似的,偏头望向符玉,“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明真,难道从不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么?”

那沉默的女人身形微微一颤,上前一步:“你……”

符玉仿佛感知到羽阳未曾说出的话似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你是说……”他飞快地看了女人一眼,又转过脸,对着羽阳恨恨笑了起来,“不可能!你胡说!秋姨就是秋姨,我娘亲早就死了。”

那女人听见这句话时,蓦地回头,望向符玉,却是道:“你脸上隐有青气,是中了什么毒?”

符玉根本顾不上回话,他情绪激动,直望着女人的眼睛:“你先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你真的是我……”

还没等他说出那个字,女人就扬起手,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巴掌,清脆之声甚至传到了十几步外沈燕澜的耳朵里。

女人口气忽然严厉:“我问你中了什么毒!”

符玉被打得有些懵了,他瞪大眼睛看了女人片刻,眼神中忽然露出几分恐惧,嗫嚅着道:“他说是……子规啼……”

女人一听见“子规啼”三个字,眼中立时闪过惊疑之色,抓过符玉衣袖,向上一掀,便看见对方手肘内乌青纹路,隐隐已有泛黑之色。她转过头,直看向羽阳,忽然连声冷笑:“子规啼,当真是子规啼,唐骞的儿子,果然出手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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