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刃(10)
“你这是想去哪里——你这个样子能去哪里!?”
三言两语砸下来,墨刃本就苍白的脸更褪下一层血色。他反射性地就想把头往地上磕,颤声道:“属下知罪,主上息怒……!”
其实他不太明白殿主为何发怒,明明自己药也喝了,也的确等到了主上回来,亲口告退。
可墨刃自是不会辩解什么,既然是自己把主上惹着了,那定然就是他做错了什么事。
他可以领过责罚后自己慢慢儿琢磨,慢慢儿思过。
而那头楚言回过神来才是一惊,眼疾手快一把将人的肩膀揽住,算是没叫墨刃这个头磕下去。
然后就是无比的后悔涌上心头,只道是自己语气太厉吓着他了。楚言几乎是慌忙地道:“莫怕,孤不罚你!”
墨刃怔了怔,清俊的面容上一片茫然。楚言只觉得手底下的肩膀是那么瘦削硌硬,他终究忍耐不住,缓缓收紧双臂……把墨刃搂进了自己怀里,叹道:“对不住,孤不是想要冲你发怒。”
“主上?”墨刃僵硬了仅一瞬,就平静地看向楚言,迟疑而小心地措辞道,“若是有什么事,要属下去办……”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楚言还要抱他。
楚言蓦地闭眼:“不,不是……”
他感到舌头不听使唤,面对这样的墨刃,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孤不是要你做事……你……你这回伤得很重,倘若不好好休养,日后落下什么病灶……”
墨刃这下懂了,如今自己武功未废,还是那把可为殿主披荆斩棘的锋锐利剑。这时候的主上仍然很在乎他的。
一思及此,他便有些隐秘的淡淡欢欣,轻声道:“属下伤势无碍,主上不必顾忌。”
“……”
楚言神色暗了暗,他依稀感觉到墨刃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对头。尤其是那句“不必顾忌”……阿刃怕不是还觉得,自己只是为着能够更好地“使用”他这把剑才如此关怀?
他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自己重生回来,明明已开始学着体贴眼前人,一切都应该开始变好了的。可为什么,他和墨刃之间却仿佛变得更加疏远了?
楚言动了动唇。有那么一刻,他实在想不管不顾地把前世的一切都讲给墨刃听。
他想告诉他,他是如何地错了,如何地后悔,如今是如何地想对他好……
可是当墨刃静如古井般的目光投过来时,千言万语都堵在嗓眼。
最终楚言只能强找理由,他凝望着侍卫的眼睛,轻轻道:“孤只是想着,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若阿刃当真不为这回的事记恨你主子,今夜便陪孤一晚吧。”
他想了想,又添一句:“好么?”
墨刃一愣,别的不论,他确实是许久都没有好好与殿主说过话了。
前世被打入偏殿后,他自然是出不去的。楚言起初还来看过他几回,结果每每都被他气走,渐渐地便再也不过来了。
墨刃知道自己本不该继续赖在殿主的寝殿,这不合规矩。楚言的态度也很奇怪,他不知道主上究竟是什么目的。
可是说实话,他真的……很想念主上。
“……是。”心中暗叹,他又一次僭越了本分。
楚言惊喜地抬头,连忙展臂将墨刃抱上了床。侍卫窝在他臂弯里时明显惊得一抖,他连忙低声道:“莫怕。”
说着他将墨刃侧放在床上,顺手去摸他的脚踝,想替人将鞋子脱掉。
不料墨刃像是被电了一下似的,整个人猛地缩起来,脸色煞白地道:“主上不可!脏……”
楚言那动作本是没经思考做出来的。墨刃这么剧烈的反应,反倒给他吓了一跳。
他连忙收回手,绕过去抚着墨刃的脊背,连连安抚道:“不脏不脏……阿刃听话,不要怕我。”
墨刃倏然低头,他抿着唇不敢答话,自己瑟瑟地将鞋袜除去了。
随后他很谨慎地抬起眼尾,悄悄看了一眼主上,待撞上楚言脸上焦急的神情后,眼底又露出了那种茫然之色。
而楚言脑海里也蓦地一空。他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阿刃实在有些卑微惶恐过了头。
简直像是……遭人凌虐踢打了多年的兽类,乍见到生人就下意识地想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而倘若那人肯予它些许爱抚和肉汤,它就迷茫地想不明白为什么了。
——对了,他真该更早发现的。
楚言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声,这本应是最明显不过的事情。只是墨刃习惯了克制,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克制这种脆弱的情绪,这才使得楚言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
这时他自是不可能再去怪墨刃,只是更加懊悔,心道这回进刑堂或许对阿刃的打击太大了。
也不知要调养多久才能缓过来……
此刻的楚言自然不知道,墨刃的异样与脆弱,又哪里是只因为一次受罚而已。前世那么多年的身心折磨积于一身,他已经濒临崩溃,几乎要被压垮。
此时被楚言软言哄慰着的墨刃,已经不是昔年那把清冷锋锐、无坚不摧的利剑了。
剑已折,刃已断。
……
夜色渐起。
最终他们并没能说多少话。
墨刃还是不能接受与他尊贵无匹的主上同床共枕。他听话又寡言,楚言让他躺好他就躺,可浑身却紧绷得不行,缩在床边一个小角落里,仿佛生怕弄脏了主上的床铺似的。
楚言费劲了口舌也没能让侍卫放松多少,他惦记着墨刃的伤,不敢逼得太紧,只好就这么陪阿刃安静地躺在一张床上,慢慢耗着时间。
最后还是墨刃看着时辰渐晚,总算低哑地出了句声:“主上该歇息了。”
楚言心里的弦这才松了松,冲他笑道:“阿刃也该歇息了。”
“属下……”
墨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垂眸道,“是。”
楚言等了等不见他再开口,心内暗暗叹了口气,面上仍是笑着:“那……孤可要先睡了。”
墨刃顿时如释重负。他试探着问主上可要他服侍洗漱更衣,被楚言否了后又默默地躺回了床上。
夜深人静,明月朦胧地散着光。
楚言睡得很快,他自重生来这几日精神绷的太紧,心里又挂着墨刃的伤情,早已疲累得很。
墨刃却迟迟不能入眠。他闭眼许久,心里却总是乱糟糟一团,五花八门的杂念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他又偷偷转过头去看自家主上。
楚言的呼吸悠长平稳,俊美的眉眼沉在昏黑的夜色中,是很年轻的样子,丝毫不见十年后的阴戾冰寒。似乎连轮廓的线条都是柔软的,依稀还能看出少年时的面貌。
真好啊,墨刃睁着眼暗暗地想。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心口有细细的火星往上窜,又亮又暖。
墨刃小心地往软被里缩了缩,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已经过了太久,连温暖都觉着陌生得别扭。可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又活过来了——为了护一个安好的楚言,他可以惨死,也可以苟活,甘之如饴。
他又想起前世最后依稀地听见楚言说他命贱。到如今他才认了,可命贱又有什么不好?
他本就是一把剑,主上说折便折了,说弃便弃了;一朝主上又要用时,便随手把碎铁残骸扔进熔炉里煅烧,重铸出来也还称手呢,还勉强可当的起锋利二字呢。
……若能如此,甚好。
墨刃浅浅弯起眉眼,无声地笑了。他望着楚言的眼眸清凉如水,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明亮。
作者有话要说:两处调整视角,加戏。这段把控不好,来来回回修的快吐了,还不如彻底推翻重写爽快。开始暴躁.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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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栏&配角栏四位的现状——
阿刃:开始ptsd
殿主:还在懵逼
小白花:今天依然没有出场
燕渣渣:我是谁我在哪,有谁认识我……
第7章 过刚
次日早上,暗色的天边才刚刚起了一丝晨光的时辰,楚言张开了眼。他听着身旁刻意压抑着的浅浅呼吸,便知道墨刃也醒了。
楚言弯了弯唇角,忽然想起初遇墨刃时,那个一身黑衣的暗卫小孩跪在下头,竟敢明目张胆地偷看他。
殿主忽然翻了个半身冲着墨刃,“怎么不再睡会儿?”
枕畔的青年猛地睁眼,以一种犯了天大的罪错的表情当即就想跪坐起来,“属下不敢!请容属下服侍主上起身……”